想到这里,锦觅愈发心急。她双手合十,聚灵力于掌中,待灵力汇聚成一枚小小的光球时,双掌切开,左掌用力将这灵力催向供桌上的那碟芙蓉肉。这浅碟瞬间就被灵力催动得不住地摇晃起来,且幅度越来越大,竟开始在供桌上转动,发出一阵阵叮啷声。
润玉被这浅碟碰击桌面的声音扰了,抬头朝供桌望去。那浅碟仍在转动着。他起身走近,盯着这碟子好一会后,伸出了两根指头将碟子定了下来。他望向簌离的肖像,眼眶渐渐红了,莞尔一笑。
“知道了,母神,你可是担心孩儿不肯吃食熬坏了身子?您还在为孩儿早上那席随您而去的话担忧吗?孩儿真是不孝……痴长这一万多岁,还在母神的像前说如此任性自贱的话,扰得您不得不亲自提醒我……那,那今日我们一起用膳吧,” 说罢,他放下了手中的本子,跪坐在簌离的像前。
虽然他误将这灵动之力当成他母神显灵,但是好歹他愿意吃食了,目的也算达到了。锦觅叹了一口气,飘然落于供桌的边缘。润玉随手幻化出一双筷子。
“母神,请,” 他做了一个拱手的姿势,便夹起一块糖醋小排往嘴中送去。锦觅盯着润玉咀嚼吞咽的样子,又闻到这摆于面前阵阵飘香的菜肴,也不住跟着咽了几口口水。我何时才能再转世为人啊?好想念凡间的各种美味佳肴。斗姆元君所说的几百年,到底是凡间的几百年还是上清天的几百年呢?当时我怎的不好好问清楚再走啊,现在也没有足够的灵力再去上清天问她了……锦觅懊恼地想到。
“这味道确实不错,” 润玉忽然望着簌离的肖像开口道。
“这些厨子呀,都是……都是我和她大婚前,特意从凡间新招的一批飞升地仙,我知她对凡间的美食流连忘返,怕她成了天后以后常要拘于这九重天,不得随意来去,特意招了这么些人,可是她……” 润玉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
她竟不知润玉在他们大婚前做了如此详细的准备,还为她考虑好了以后的生活。她当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救凤凰,当时的她,怕是正与丹朱和彦佑赶往蛇山去求取玄穹之光……
人与人,神与神的爱恨原来并不相通……当他正面临魔界威胁和刚登位权力根基不稳的内外夹击时,他还腾出心思来筹备他们的婚礼。而她那时一心扑在了救旭凤上,从未对他的细心打点有过任何的留意。一个男子即将成亲,而他的未婚妻却心系另一个男人,还常常偷偷去见那个男人,这,这莫不就是凡人所说的头戴绿冠了。更何况是堂堂天帝,这恐怕得是绿冠从头套到脚了。
等等,锦觅忽然想起来那时有些仙侍宫娥窃窃私语道,天帝不如与那彦佑君互换一身衣裳,现在想来,原是因为彦佑君常身穿一身绿袍。原来,当时她的所作所为早就让润玉沦为天界的笑柄了。生母被当作逆贼,当众逼得父帝自毁元神,胞弟魂断,未婚妻与他貌合神离。他当时当真是孤立无援。回想到这些,锦觅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火辣辣的。幸得润玉看不见她,不然她真的不知应躲在何处。
“母神,不知今日的菜品是否合您口味,真想约彦佑出来,问问他您爱吃什么,我日后好给您准备,不过他怕是不肯见我。也罢,待日后他见这天界弊绝风清,政简刑清,自会明白我的一片苦心。也许,到时候他会愿意与我聚上一聚,” 润玉边说边收拾着供桌上的碟子。他的目光不经意间又掠过了放在供桌旁的棋盘,他脸上的温柔之色刹那间褪了去,一丝忧愁哀伤之色取而代之。
对了!润玉还没理解我那落子的含义呢。这木鱼还以为我要断他念想,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笨了!锦觅拍了下脑袋,想起来了润玉这几日都因她了了那盘棋而闷闷不乐。木鱼,哈哈蛤,又是一个好名字,小鱼仙官变成木鱼了。可不是么,脑袋像木头一样憨憨的鱼,就是木鱼呀。锦觅脑中闪过了一个新的花名,忍不住笑了起来。
午后到夜幕低垂的这段时间,润玉一直翻看着卷宗和古书,时不时做一做摘抄和批注。整整一个时辰,他的坐姿都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你腿不酸吗?锦觅不禁暗暗思忖。半个时辰后,润玉的眼帘似乎疲于当值,有了打盹的势头。他抿了一口清茶,右手一挥,案桌上出现了一根点燃的龙涎香。这个润玉,锦觅光是在这正殿内无所事事地飘飘然,都已困得不行了,他还一直在苦读,昨夜也只小憩了一个时辰,真当自己是铁做的龙吗?
不过既然无所事事,今晚又想要再次催放昙花解除润玉那呆头鱼的误解,我还是好生静下心来修炼灵力吧。否则被斗姆元君知晓了我还是如此毫无长进,说不定她还要我再拘于这霜花元灵状态多几百年。想到此处,锦觅不禁往四周瞧瞧,想要看斗姆元君的眼睛是否在盯着她。
她飘向润玉的发髻,落在了那根葡萄簪上。还是自己的东西待着有亲切之感,锦觅沉下心来,脑中居然回想起了当年凤凰逼她背的刹娑诀,梵天咒,无相心经等等。没想到啊,我的记性还不错,她暗暗欢喜,闭起双目开始默念这些经文……
待她再睁开眼时,夜幕已至。润玉的正殿里烛光微微晃动,昏暗得很。
“也不知道多点几根蜡烛,再这样下去都要把眼睛看瞎了,” 锦觅低着头朝润玉大声喊道。润玉稍稍整理了案桌上的书籍,拾起那本笔记便朝门外走去。门一打开,迎面而来凉飕飕的夜风吹得殿内烛光狂动,润玉的衣袍也被吹得扬了起来。锦觅差点被吹得抓不住葡萄簪了。
“润玉!润玉!啧!好歹也披一件外袍啊!你以前不是很懂得替我添衣暖手的吗?怎么到你自己就如此糊涂!” 锦觅紧紧地抱着葡萄簪。
“咳咳……” 润玉用衣袖挡着嘴唇咳嗽了几声,他伸手向天空中一抓,风静静缓和了下来。他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向着落星池走去。
只是换了一个地方苦读罢了,锦觅叹了口气,随着润玉一起靠在了那块落星池畔的石头上。他随手幻化出一池一岸的灵力昙花,盘腿而坐,翻开了那本子又开始思考了起来。有时候锦觅是真真想不明白,润玉这样喜静又沉稳的性子,到底是如何会喜欢上她这颗聒噪好动又莽莽撞撞的霜葡萄的。他与邝露那般相似的个性,不正能像爹爹和临秀姨那般琴瑟和鸣,比翼连枝吗?想不明白,想不明白。纵然她陨丹已去,对于男女之事多了许多了解,但是也未能参透全部。
远处的树荫下影影绰绰一个人影,想必是邝露吧。她手中依旧挽着一件衣袍,没有往前迈一步,甚至没有试图再踏出树荫。就这样静静地,远远地凝望着她的陛下。爱一个人至深,以至于怕扰了他的安宁,即使他从不回头,眼里也未曾有过自己。这仿佛就如从前润玉和锦觅的关系。神与神的悲欢,也是不能相通的。锦觅打心眼里钦佩这女子,她与穗禾都爱得卑微,却从不曾因嫉而伤害过锦觅,每每润玉要她去保护锦觅,她也全心全意地做了。想起她们当时在璇玑宫里的对话,她也未曾让锦觅离开润玉,只是让她好些对润玉,莫冷了他的心。自己摆在心尖上的人,费尽了半生仙元却还被别人视如草芥,她只是好生相劝,未曾出一句恶言。怀着这剜心般的痛,却还要这样隐忍着去求那让她心爱之人伤心的女子,换做锦觅,扪心自问,她做不到。
“润玉啊……邝露她是个好女子,你若和她在一处,想必比和我一起安宁许多,” 锦觅抚着葡萄簪轻声细语着,“只不过,” 锦觅苦笑了一下,无奈道:“你我皆是顽固不化之人,我又有何权利资格说你呢……”
“呀……我差点都忘了我随你而来的任务了,” 锦觅没发现,她对润玉说话的语气比从前温柔了许多。
她环顾四周,想要觅得一朵位置极佳的灵力昙花,再将她今日所修的灵力,投于那花上。在润玉的右侧有一朵擎着花骨朵的淡蓝色昙花,只稍润玉歇息的时候,稍稍抬头便能瞧见。就这朵吧!锦觅满意地点点头。
不枉她今日下午与润玉待在一起时,默念了整整一个时辰的梵天咒,如今她再运动灵力,它们竟然能很快地从她周围聚集而来。唉,斗姆元君说得对,我呀,就是四千多年只顾着玩耍吃食了,旭凤也说过我资质尚可,就是基础不好,今日我只稍认真地默念了一时辰的梵天咒,对灵力的控制之力就增强了许多。我真的该好好修行呢,锦觅心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