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生活并不爱他,生活爱的是那些无忧无虑地出入于歌剧院大门的人们。弗朗西斯的父亲是最好的石匠,却住不上他盖的别墅;弗朗西斯的母亲是最好的厨娘,却吃不起她做的佳肴。快活的理发师费加罗和俊俏的苏珊娜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可那到底是歌剧里的事情。迄今弗朗西斯只买得起一张歌剧门票,偏偏却赶上了一场喜剧。

“人们,这就是人们。”罗德里赫默默地想着,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墙角的小桌旁,闷声不响地喝酒的码头工人亚瑟。

他推了推眼镜,很快,一支民间小调的前奏如同小溪一般,从琴弦上倾泻而下。

“《伦敦德里小调》,这是一支北爱尔兰民歌。”弗朗西斯飞快地低声说,“没准儿咱们这位英国人会觉得亲切。”

从北海吹来的永不止息的风,在窗外扯紧了弦索。在这里,在一间破落的小酒馆的壁炉边,酒馆老板那浑厚的低音轻轻地唱了起来:

哦,但愿我是娇柔的苹果花,从弯曲的树枝上面落下。

飘落在你那温柔的胸怀,我把它当做我的家,我长住下……

据说,在北爱尔兰郁郁葱葱的原野上,每一个农民都会唱这支歌。那个在1861年圣诞节来到利物浦打工,却因无处可投而站在街上抹眼泪的年轻姑娘罗莎,也一定会唱。年届三十仍然娶不上老婆的码头工人约翰·柯克兰,将她带回了自己的小屋。在那个既没有美味烤鹅、也没有圣诞老人的夜晚,罗莎曾经给约翰唱过一支北爱尔兰故乡的歌谣。

世界上没有谁比妈妈更美丽,亚瑟从小就知道这一点。因为在那些寒风呼啸的夜晚,生性粗犷的码头工人约翰,怀着异乎寻常的温柔和怜惜,一遍遍地向儿子描述着他所不记得的妈妈,讲她那玫瑰一样的面颊和阳光一样的金发。她在码头工人的小屋里总共只住了三年,就是这小屋里的一朵玫瑰、一轮太阳。她勤恳地照料着小屋,这世上有哪一样繁重的活计,是她那双小手所不曾做过的啊。

哦,但愿我是光亮的苹果,在树上等你将我摘下。

树荫下阳光在你的衣衫上描画,也照亮你的金色头发。

爸爸非常爱妈妈,这一点亚瑟能够想象;因为只有终日从事艰辛劳动的工人,才能够这样去爱。可是妈妈从未无忧无虑地笑过,这一点亚瑟也能够想象;因为他那些小伙伴的母亲们的脸庞,都一样被生活早早地刻下了操劳和愁苦的痕迹。这就是妻子,这就是母亲。做活做到老,做到病,做到再也做不动——做不动了也得做,做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