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向着他展开了苦难而坚实的臂膀。他在各个城市间漂泊,给各种人家当过音乐教师,养活着自己。恰恰就是在物质生活最艰苦的时候,一直隐藏在演奏才华背后的创作诗情,不可抑制地在他的青春生命中迸发开来了。

人们。一切都是为了人们而存在的。如果没有人们,音乐还有什么意义呢?罗德里赫在人间经历过的事情愈多,他就愈理解这个字眼中蕴藏着的全部痛苦、才能与希望。他所谱写的乐曲愈来愈经常地发表了。街头巷尾也愈来愈经常地有人哼唱他的歌儿。可是罗德里赫自己的生活,却始终没有宽裕的时候。这没什么。舒伯特的一生也是这个样子的。

舒伯特只活了三十一岁……如果这样来的话,他罗德里赫还有六个年头好活呢。当萨尔茨堡的一位医生带着遗憾的神情,向他宣布了“肺结核”这个冰冷的字眼时,他是这样想的。

当初他没有向嘉蓓莉尔·冯·施莱格伯爵小姐妥协,如今他也不可能在生活的考验前举起双手。他要对那尚未谱写出的每一个音符负责,对青春生命的全部才华负责。在他床下的小皮箱里,还珍藏着一部修改了许久的大型交响乐《人间》。

……他就这样迎着秋雨站了一夜。直到快破晓的时候,罗德里赫才想起,自己原来是个病人。

第6章

疾病像一头凶恶的豺狼,猝不及防地扑上来,意欲将尖尖的獠牙扎进喉咙。谁要是能将它摔在地上,用沉重的石块击破它的头颅,谁就能继续赶路!

起初罗德里赫以为,这不过是淋雨后普通的感冒。但深秋的湿气直冲着结核病菌去了。很快,高烧的谵妄便攫住了他。某个时候他甚至觉得死神扣住了他的手腕,可是一会儿就放开了,一个冰凉的、圆盘般的玩意儿贴上了胸口。他被莫名其妙地摆置了许久,此间有个陌生的声音慢条斯理地说着什么:

“……迄今医学界尚无效果显著的疗法,但这药方至少可以帮他度过生命危险……”

剩下的话,连同街坊们不安的议论一起,没入了沉甸甸的黑暗。一个貌不惊人的鬈发年轻人,从深渊般的寂静中缓步走到他床前坐下,褐色的眼睛忧虑而安详。

“您好啊,弗朗茨。”罗德里赫问候道。既然奶娘能够亲切地直呼舒伯特的名字,那么她所乳养的孩子也有同样的权利,而弗朗茨·舒伯特也正是以挚友的方式握住了他的手:

“二十五岁就死,荒谬而轻率。”音乐家责难地摇摇满头的鬈发,“肺病确实折磨人,若是再加上伤寒病,唉,糟糕透了。可这就是我三十一年的生命!”

罗德里赫就像一个犯错误的小学生那样,不好意思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