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子烧得很暖。

桌上置着一个粗粝的酒坛子,边上却是一对精巧的青瓷荷叶杯盏。其中一只倒了,透明的液体顺着案几边沿滴滴落下,却无人将之扶正。

已是酒过三巡的时刻,屋里弥散着微醺的气息。张雪辰斜倚在墙角,口齿含糊地说,这西市腔是从恶人谷带来的,难得的西域风味,只可惜剩下最后一坛,等下次有人来了,一定要再多捎点儿过来。

他说着又给叶无咎满上一杯,自己摸索着去拿那只倾倒的杯盏,却失手将它打下了桌面。

他满不在乎地托起酒坛,仰头作豪饮状。然而坛中空空如也,他用力甩了甩,讪讪地将之掼在地上,向着叶无咎大笑道,还有别的,待我去拿来!

这时候他面上的疤痕皱成一团,像长虫似地攀附着,无比狰狞。叶无咎默不作声,看着他移开房门蹒跚走进里屋,上身一动不动,手却伸到背后,将藏在那儿的剑,悄悄挪近了些。

他将杯中残醪一饮而尽,而后拾起地上的杯盏,指尖在袖中一转,抹过杯缘,又将瓷杯放回原处。

在营地里,真正与他称得上“相熟”的,大概也只有张雪辰一个。

但要说有多熟悉——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所有的明帐都在叶无咎手里,无论账面是要掩盖或是增补,都得先经过他这一道。账册里有太多的秘密,而这当中,自然也有张雪辰想要知道的东西。

叶无咎记得他初至南屏山时,也是张雪辰力争才让他留下。那时候张雪辰还没爬上现在的位子,身轻言微,出语不慎,或许还会危及自身。叶无咎好奇问他为何要这么做,本以为答案离不开那个传奇般的父亲,但张雪辰却坦然道,因为我相信你说的话。

——

两人原本便时常聚在一块儿饮酒,更何况是这样的清寒季节,对岸浩气盟的也应景地消停下来,一同进入过冬的状态。白日不必巡山,到夜里更是无事可做,便只能靠闲饮来消磨时间。

眼看张雪辰又抱着两个坛子出来,掀了封布,说干脆爽快点儿,就这么喝吧!

叶无咎点头应了,趴在坛口慢慢地啜着。有意无意的,那荷叶盏被丢在一旁,咕噜滚远,不知去了哪儿。

到后来还是张雪辰一个人在那儿猛灌。他瘫倒在地上,眯着眼睛,转头看见了叶无咎的剑,笑着说怎么来喝酒还带着兵器呐?说着就将剑拿在手中把玩。

“习惯罢了,没有别的意思。”叶无咎不动声色地将剑取回,站起来走至窗边,稍稍将花棂窗推开了些。

夜雪初积,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眨了眨眼睛,想要驱走氤氲的倦意。

透过窗缝向外张望,月光下新雪无垠,他等的人迟迟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