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响,像是刀锋刮过毛玻璃,锐利刺耳,白石吓了一跳,他看着他,从来没见过有人这么吹笛子。
不二一脸你瞧吧的神气,他将笛子还给他:“我就只能吹出这种声音来。”
白石微笑起来,却并不伸手来接:“你别使那么大劲儿,气有六分,三分在于胸腹丹田,二分则在于口,最后一分才缓缓送出……”他按住笛孔,教他如何呼吸吐气。
几个来回之后,白石以手扶住额头,半晌没言语。
“你想笑就笑吧。”不二说,每次手冢看他练完字,也是这么一副表情,神气如出一辙,“我要是你呀,早就跑走了,免得耳朵遭这份儿活罪。”
白石再也忍不住,纵声大笑,完全没想到,对面的人瞧上去一脸聪明机灵相,在音律上却完全没有天分,五音不分,又毫无节奏感。简直是不忍卒听。
不二倒是不以为意,他在英国待了十几年,学了一肚子的洋文和洋规矩,这些事情本来就非所长。况且人总有所短,不擅长就不擅长,又有什么大不了,不二从不苛求自己。而且还不单单是音律一项呢,他随手捡拾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笔划。
白石瞧过去,见他写的是白乐天一首诗中的四句,诗中言道作者四十岁后放于朝野之外,远离庙堂,摒弃争斗算计,寄情山水,反而活得更加随性自在。字的构架尚好,只是不够圆熟,转折之间略显峥嵘,不甚好看。
写好了,不二端详地面上的字。其实这几句具体是什么意思,不二也不是特别清楚,手冢说了几次,他也没太听明白,只是平时老看见手冢写,于是就记住了。
白石捡了另外一根树枝子,在旁边又添了四句。他写的却是一首历史悼怀诗,提到了昔时春秋吴越之事,说为人应效仿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忍常人之所不能忍,方能成就大事。与手冢所写的那四句,用意截然不同,恰恰反其道而行。白石的字写得更加秀丽,不如手冢的端方清健,却自有一股风流韵致,逸然飞扬。
无论是两者其中的寓意还是笔意,不二都瞧不大出来,就觉得也挺好看。再瞧自己的,和那笛子一样,不忍卒看。
白石说:“写字最讲究笔断意连,笔短意长,所谓心随意转,笔有尽,而意无穷,你这几个字,甚有内蕴,假以时日,写得熟道了,定然好看得紧。”
不二侧头,知道他是有心安慰,甭管是真是假,反正这个人说话,总是让人爱听的,他对他笑了一笑。
他眸子湛蓝,一笑起来隐隐似有海水的波光流转,白石还记得那个时候,他看着人的目光总是冷的。
不二被他瞧得不明所以。
白石笑了一笑,说:“你现下的样子比原来好。”
这话不二喜欢听,手冢以前也说过,于是他又对他笑了笑。手冢这些日子,大多时候都和迹部在一起,白天一起吃饭,晚上也在一起,唱歌,打电动,玩台球,或者在酒吧随便坐坐。不二到现在才知道,手冢其实是极会玩的,会的东西也实在不少,几乎样样精通,迹部反倒没他那么在行。手冢也真有办法,说两句什么,都能把迹部给逗笑了。
他对迹部多好啊,不二把下颌抵在膝盖上,他有点想他了。
不远处树荫匝地,有风吹过竹叶摇曳,深深浅浅的影子晕染在衣裳上,白石望着身边的人,低垂着眼帘,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半晌之后,不二鼓着腮帮子,轻轻吐出一口气,那声音好像叹息似的。白石想,这口气要是用来吹笛子,那可就刚刚好。自打认识他以来,一直都神气活现的,还从没见过他这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