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行动从中午开始,林志斌警司却直到接近傍晚的时候才接到消息,居然还是从电视新闻上看到的。他带着人过去的时候,天色已黄昏,马路边的小弟蹲了一地,有警员拿着警棍在维持秩序,他边走边暗暗忖思,事情真是越来越不可收拾,本来上次村屋的抓捕行动,因为忍足,切原已经非常不高兴,没想到这次又闹成这样,更加变本加厉。这些日子,警署里也一直不太平,迹部频繁地调动人手,进行各种部署,每一样都没有通过上级部门,甚至都没知会他一声。

有警员向他汇报,仓库已经被查抄,切原手底下有几拨人拘捕,现在正被围堵在两幢废弃的楼上。

林志斌警司抬头向上望,上面人影憧憧,天光黯淡下来,具体的情形瞧不清楚。

迹部望着面前的人,这就是那个切原的手下,白石告诉他和向日之死有关的人,全名叫周树明,道上的人都叫他明哥。在社团里,年纪大,资历老,也算得上号人物,除了上次被炸死的阿东和文昌,这个人可谓是跟在切原身边最久的人了。

天台上地方不大,周树明一步一步向后退,脑子里的念头如电飞转,今天这件事,仓库被连锅端,虽然警方的大规模扫荡事前太过严密,根本无法预测,但最后的结果已然至此,切原那个人小气又心狠,这一笔多多少少铁定会算在自己头上,即使一时不提,将来也很难善终,两下权衡,倒不如现在就缴械,即使是抓到号子里吃牢饭,也好歹是衣食无忧。他打定主意,于是向前跨了一步,嘴上说:“别开枪……”

结果话音未落,当的一声,一颗子弹就落在脚边上。他又重新被逼迫回原地,身体抵着后面的水泥护栏。

迹部提着枪向前走。

周树明举起双手:“别开枪,我认罪,你可以把我抓回去……”为了证明他所说的话,他把手里拿着的枪扔到地面上。

迹部用脚将那柄枪踢到一边,对面的人背转过身去,等着他拿手铐来铐,但是没有,他听到脚步声走到自己身后,然后冰凉的枪口抵在太阳穴上。

迹部直接开口:“那天晚上,向日岳人是怎么死的?”根据白石给他看的东西,大圈仔在出事之前,最后一个频繁和他联络的就是面前这个人。

“向日岳人?”周树明似乎是吃了一惊,但紧接着他说,“我怎么知道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说是吧?”迹部拉开保险,咔哒一声轻响,近在咫尺,分外惊心动魄。

周树明更加吃惊:“长官,我已经认罪了,即使真要审,也要拉回去审吧,而且律师没到之前,我有权保持缄默……”

“知道得倒挺清楚……”迹部笑一笑,“不过谁说你认罪了,你分明拒捕。凡是拒捕,适反抗情况,可以当场击毙。”他用手指在扳机上磕打了一下,又是惊心动魄的一声响。

枪口死死地压在太阳穴上,周树明勉强侧头,黑暗中迹部的眼睛里一点笑意也没有,冰冷至极,饶是他身经百战,此时此刻汗水也顺着额角往下淌:“你别乱来,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向日岳人,他……他其实是卧底警察啊,切原知道这件事,不想那么简单地弄死他,要拿这件事来做文章陷害桑原,因为那时向日是仁王身边最红的人,要让仁王雅治的头马死在桑原手里,这样既可以让仁王对桑原见疑,又可以顺便除掉这个卧底,一举两得……于是就给大圈仔钱让他在桑原的地头弄死向日,大圈仔欠了大笔的赌债,天天被人追债,生不如死,切原说事成之后会替他解决,还放他跑路……大圈仔本来就是桑原的人,在社团里又名不见经传,让他去干,没有人会怀疑到我们头上。大圈仔于是整日跟着向日,寻找时机,那时向日身边总带着很多人,很不好下手……然后终于让他逮到一个机会,向日有天晚上自己出去,他就跟着,一直跟到源记茶餐厅,谁想到的是,那天还有另外一个人和他约在那里,那个人也是警察啊……大圈仔说他们两个在楼顶谈着谈着就谈崩了,反而先动起手来……”

他说得语无伦次,一片混乱,但迹部却能听得明白,他那时一直听岳人说,警局里面有人要和社团的人谈交易,这个人绝对不会是林志斌,他如果要谈也是和仁王和切原谈,断然不会找向日,和一个还没有真正地盘的人谈,既容易曝露身份又得不到与所冒风险相等的好处。最有可能的人是黄家辉,他一直想上位,却不得其法,在警署里又受到林志斌的压制,因而借机铤而走险那是很有可能的事,毕竟岳人那时是仁王身边最红的人,话总能够说得上。

“两个人越打越厉害,那个警察打不过向日,大圈仔估摸着,自己一个人也绝对不是向日的对手,就冲过去帮忙,结果向日开了一枪,枪打在他小腹上,但他也使劲撞了向日一下,向日没站稳就被他撞了下去,一只手抓在栏杆上……旁边那个警察当场吓傻了,他手里也有枪,朝大圈仔开一枪,或者拉向日上来都没问题,但他都没有,大圈仔想反正是豁出去了,就捡了块石头,砸在向日的手上和头上,然后他就那么……那么摔下去了……大圈仔回来说,那个警察之后,忽然又像他开枪,幸亏他跑得快,才逃过一劫……”

迹部轻轻眯起眼睛,他都能想象当时的场面,历历如在目前。黄家辉一定是之后缓过神来,就想到大圈仔已经见过自己的样子,是以要杀人灭口。

“结果大圈仔回来之后,你们非但没有兑现承诺,反而也要杀他灭口……”迹部说,同样的道理,他以前的那个线人和大圈仔一起住过的阿仁一定是知道这件事,抑或大圈仔回去之后和他讲了什么,所以后来终于在另外一次出警行动中被黄家辉和忍足灭了口,就是手冢本来要去见他的那次。

“大圈仔东躲西藏也躲不了多久,终于被你们的人捅了一刀,是不是?”迹部又问。

“是,是……结果去捅他的那个人说,大圈仔那小子胆子虽然小,但是很精警,一路只向人多的地方跑,最后跑到夜总会的场子里去了,那场子外面那天刚好还有好多条子……于是他就没敢追进去。”

迹部没有再问下去,后来的事情,他再清楚不过,那天他和手冢是凑巧,情报科的同事却是接到线报,在那家夜总会执行临检任务。他仔细回想种种过程,然后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切原是怎么知道向日是卧底警察的?”他和岳人的见面和联络一直谨慎又小心,断然不可能出了什么纰漏,而他们两个事前都不知道。

“是一份……一份基金出了问题……向日给仁王搞投资,把黑道上的钱往白道上转,每个月都会定期去银行投注好多笔基金,恰巧我们也有兄弟搞这个,发现他给仁王的报表上有一笔基金的数目和基金名称完全对不上。切原一直嫉恨向日,想挑他的毛病,扯他后腿,就找了个懂行的人偷偷拿着表格的复印件去查。后来一查,才知道,他去银行,其实不仅仅是做投资,还偷偷投递报告,假借投资表格来写密码报告给警署的人……”

迹部手里的枪微微一震,这些年,他完全不知道,原来除了他还有别的人和向日有所联系,他一直以为除了已经退休的路定康警司,他是唯一一个知道岳人身份的人。

“是哪里的银行?”他问。

周树明说了一个名字,这次那么明显的,话音刚落,他觉得迹部整个手都抖了一下,他趁这个机会用手肘反向顶了一下,顶向对方腹部,顺势避开枪口,向前跑去,但跑了还没几步,就听到后面有拉动保险的声音。

他转身,再次看见深黑的枪口直指自己:“我都告诉你了,你还想怎么样啊,你抓我好了,我不反抗……你究竟想干什么?”

迹部抬起手臂,他说:“我想你下去和向日打个招呼。”他的声音和目光一样的冰冷,毫无温度。

周树明这才意识到他是来真的,他慌不择路,纵上旁边的水泥护栏,然后爬向那些铁制的天线,想借天线爬到另外一边的楼上,但整个天线不胜负荷,摇摇欲坠,紧接着喀啦一声,有一多半被扯离固定位置,他整个人一松,霎时被吊在了半空中,只有双手抓着天线的末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