迹部的家庭富有,家境显赫,从小想要拿到的就全部能够拿到,应有尽有,任何东西弄坏了,都马上有人找个一模一样的给他,所以其实他不知道珍惜两个字怎么写。但那一次那个时候迹部忽然意识到,人和人的感情,不是你做了什么,都可以无痕无迹地修复。在这个世上,有些东西坏了就是坏了,不会再有一样的,也没有替代品。
那个晚上,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手冢床边,手冢始终脸朝墙,用背对着他。周围一点声音也没有,他们就这样僵持着。再后来手冢累了,睡着了,等他睡醒一觉,无意识地回转过身时,那个人仍然坐在那里,那么黑的夜里,手冢奇怪自己还能看清楚那个人的眼睛,晶亮晶亮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手冢觉得他再不和他说话,对面的人就要哭了。
当然最后没有,手冢拥抱了他。
他们和好如初,这件事被一笔揭过。十几岁小孩子不懂事的意气之争,没有人当真。
之后他们一帆风顺,各自长大,那些不愉快的记忆逐渐被抛却和遗忘,但其实谁都知道不是,他们只是小心地各自收藏,藏在记忆中的最深处。因为在再次拥抱彼此的瞬间,他们同时都意识到对方要在自己生命里占据何等主要的一席之地。所以必须学会珍惜。学会为对方有所保留,以及互相迁就。他们上学,尽量避免碰撞,选不同的科系,就连进警暑都在不同的职位上。手冢一年比一年稳扎稳打,没人比他更沉得住气,迹部依然是最耀眼,他无法不耀眼,那是天性。但十分锋芒,他学会七分必露,三分保留。于是一切风平浪静,过去这么多年。后来,迹部连手冢喜欢的甜品都不随意碰,他从不伸手去拿那碗红豆沙。
现在他们对视着,让那道多年前的裂痕,重现出来,就像那个晚上一样,原来谁也没真的遗忘,都还记得清清楚楚。迹部问他,如若再来一次,你会怎样。
除却珍惜和保留,长大之后他们还清楚地意识到另外一件事,父子兄弟朋友,最亲密的人之间一定要尽量避免冲突和利益纠葛,否则关系很难维系长久。所以他们更加坚定地一直站到一边,避免成为对手。但如若一开始的时候,不是这样呢,他现在问他。
“你刚才说他是我的父亲,那么,父亲,还有兄弟……”迹部抬起头来望着他,“还有这二十年,我和你,我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手冢,这些之于你,难道不重要吗?”他问他,这些难道不是非常重要吗,那么,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那样去做。
就像手冢很少去说严重的字眼,迹部也很少会这样去说,他从不把那些需要表达出来,可他现在这样问他。有一瞬间手冢很想去说什么,但那念头只是在脑海里一转而过,他想起,在医院里忍足和他所说的话,以及……他那条腿。
于是他们就只能这样望着彼此,从不说严重词汇的手冢和从不将需要表现出来的迹部。这些年他们一直希望有一天能够开诚布公。现在,他们互相对视着,像小时候一样。
对面人的眼睛依旧晶亮晶亮的,穿过那么多时间,在同样的夜色中,手冢依然能将那双眼睛看得那么清楚,这是迹部,从来也没变过。他告诉自己,你得和他好好讲。手冢放缓语调:“迹部——”他说,“你先告诉我,他们在哪里,然后……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谈,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不。”迹部轻声吐字,他不接受任何形式的缓兵之计,他现在不相信任何人,他只相信他自己,“像你们以前在想,以及在提防的那样,我这是在……报复。”他唇边又浮现出刚才那种弧度,但因为扯得太厉害,看上去并不像个笑容,反而苦涩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