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上说,这大运河是齐贤宗压过了暗流涌动的朝堂诸臣、真正坐稳皇位后, 所做出的第一个巨大举动。

不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嘛, 张明伥觉得齐贤宗的做法完全可以理解。有朝一日,他要是能够上位,他也一定要拿那该死的谢华宸来祭刀。

眼里闪过几抹暗色,张明伥不由自主地把头压得更低些,自然也就看不明白少帝此时的面色。

在他看来, 他自然是不屑于“天子”这个称呼的。皇帝不也和他一样,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他先赞他身份尊贵,紧接着又夸他能力非凡, 最后还站在他这一方,肯定了他想法的正确性,一步赶着一步,难道还怕皇帝不圣心大悦、不青睐于他?

舌灿生花。

若是再顶着一个大才子、或奇思计巧的齐人名号,便也怨不得他能骗得时常囿于闺阁、见识甚少的许清河和荣玉公主。

某一瞬间,帝辛还以为自己又看见了另外一个申公豹。

只可惜,那少帝不是一个得了些权力,就想耀武扬威展现权柄的“昏君”。

“你同那些大臣一样,以为朕劳民伤财,就是为了贪图享乐、在偌大的运河上泛舟,只为趾高气扬地观赏这匍匐在朕脚底的江山?”

少帝的声音轻飘飘地从头顶飘来,张明伥直觉不对,却还是受了后世平等自由观念的影响,下意识地在怔愣间猛然抬头。

是他……哪里说错了?

张明伥看着少帝隐怒的面容,神色微怔。神思恍惚间,忽然明白,他可能在急功近利的心思之下,匆匆忙忙地走了一步错棋。

面上渐渐浮现几分恼色,张明伥既懊恼于自己的急切,隐隐地,又有些迁怒于少帝的“难伺候”。

明明……他都这样低三下四了呀……

底下座席间,一片嘈杂。

张明伥再回神的时候,便见宴席间,诸多世家郎君贵女匆忙起身,向着他的这个方向俯首跪下。

他们……是在跪谁?

还是不熟古代的礼仪,张明伥见着众人向着自己这边跪下,一时间没明白他们为什么跪下,反倒有点飘飘然起来,恋慕极了这权势的滋味。

一眼瞥向那像极了浊世翩翩佳公子的“谢华宸”,张明伥既有些得意,又有些恼怒——

他得意于纵是皎若明月的“华玉公子”也有向人下跪的一天,却又恼怒于,数百位人中龙凤里,他仍旧是最璀璨夺目的那一个。即使跪下了,却仍似站着,反倒有种更比站着的人尊贵从容的气魄。

张明伥咬牙暗恨,直到听到低头的人齐齐山呼“陛下息怒”,这才瞬间变了脸色。

再回身一看,却是连少帝亲妹、荣玉公主也早已跪下。

惨白着脸,张明伥身形摇晃了两下,一瞬也不敢耽搁,两腿一软,便重重跪伏在了地面上,哪还有半点恋慕权势的飘忽自得。

他这才想起,这是权势比命重的时代。且他面前的这个,不是他心情不爽了,就可以随意说不伺候了的上司,而是一个掌握着天下生杀大权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