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呀,这些年,婵妹大半时间都在灵鹫山上同佛门道友共研难题,也当真辛苦。”
其实,阿蓖的举止虽然还算规矩,风格却不似龙宫里集中教养的宫女们。她人很机灵,来去跑腿也快,但在某些方面会偶然显出几分荒谬的木讷,比如眼里心里只有一个敖寸心,连见了龙王龙后都不大懂得行礼问安,屡教不改,屡罚无用。若有人问起她是谁□□出来的,她就会偏题地一味强调自己是三公主的梳子变的,很骄傲的样子。结果这么多年下来,敖寸心就只收了阿蓖这一个侍女,龙王龙后见阿蓖无甚大错,又得爱女器重,也就无可奈何地由着她们主仆去了。
九曲长廊的转角处,敖摩昂迎面而来,大约是已收到敖寸心回宫的消息而特地寻过来的,此时见到了她,面上神色一松:“寸心,你总算回来了,三……”
敖寸心却只冲他笑了笑,脚步片刻不停:“大哥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我先去看看他。”说罢,头也不回地继续往里走。
一向教妹严格的敖摩昂并未拦她,只定在原地望着敖寸心轻快的背影,显得十分怅然。
阿蓖极有眼色地上前两步,抢在前面替敖寸心拉开一道水晶大门,而后让在一边请敖寸心先行。她主仆步入之地,并非敖寸心自幼居住的灵台殿,而是位于西海龙宫最深处新盖出来的一间水晶小殿,殿内空空荡荡,唯有水晶砖砌成的墙面,折射着宫内灯烛的光晕,好似一处朦胧的梦境。殿宇正中挂着一只风铃,刻着图腾的红玉下另系着几个大小不一的玉坠和一片淡粉色鳞片——正是当年挂在杨府檐下的那个。
敖寸心的赤红衣裙在散发着淡彩光泽的素白水晶殿里显得分外突兀扎眼,成为空旷空间里唯一鲜活的色彩。她横了阿蓖一眼,阿蓖会意,把水晶门带上,只留公主一个人在内,自己则抱膝蹲在门外回避。
大门合严,敖寸心面上的神色也随之黯淡下去,整个人仿佛灵魂出窍,卸去了伪装的微笑面具,唯余一副没有悲喜的躯壳。
她广袖一挥,殿内闪过一圈幻彩流光,风铃之下现出一座横放的白玉窄榻,榻上躺着一个身着雪白衣袍的清俊男子。那人的面容异常苍白,剑眉羽睫都在那种苍白的衬托下显得漆黑如墨,一双薄唇仍是暗红的,整体看起来称得上如诗如画。
敖寸心在榻边坐了,亲昵地拉住他的手。
“今日,不,应该说今年,我应邀上天参加了王母娘娘的回天大宴,原本以为这种不甚光荣的下凡经历不会再办大宴了呢。众仙大约也没料到我真的会去,见了我都很惊讶。我知道他们想说什么,也知道他们看到我的红裙之后都会把要说的话咽回去。”
头顶高悬的风铃无端轻摇了几下,发出玉石碰撞的温润响声,仿佛散出安抚人心的力量。海底无风,敖寸心一向把此类怪异现象视为他的回应,闻之温柔一哂。
“婵妹没有去,听说她本来在受邀之列的。嗐,我常说要带她来见见你,她却总也不肯。我心里明白她为何不肯,所以从来不曾强劝过。你一定很想她,下次我再去华山的时候,让她亲手折一枝桃花送你好了。”
或许敖寸心想象到了把灿烂桃花放在他俊颜之侧的美丽画面,唇畔牵起一点点期盼的笑意,让死寂的表情有了些微正常的神采。
“婵妹选择回避所有的热闹喧嚣,可我却不能避世不出啊。”
她语调转低,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红裙衬着他手上苍白的肤色,美得刺目惊心。他的手依旧温软如生,指腹上的薄茧与从前一样,铭刻着此人生前叱咤杀伐的痕迹。
“只要人们看到我,就不会忘了你……或许是这样吧。我希望百年、千年、万年之后,世人还能记得你的名字——二郎显圣真君,杨戬。”
古旧的风铃又叮叮当当轻响起来,在宁静的水晶宫殿里低调独奏,唯有白玉榻上长眠之人依然一语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