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内普举起魔杖。从原点开始。没有任何选择,只能回到原点,他用魔杖点住太阳穴,拽出一条长长的银白色线条,放进了等待已久的冥想盆中。

童年的莉莉,在进入霍格沃茨前他们就认识了。将她从他记忆中移除伤到了他。他知道在完全抽出记忆前,他可以并且能够把脸扎进银色漩涡,那样她又会回到他的记忆里,但是那个她再也不像是原本埋在他心里怀念的她了。他感觉就像将他自己的一部分切除掉了。但是也许这样才是对的。也许他切割掉的是坏死组织——早在哈利波特降生前就心血枯竭而死的心灵一角。

在他的童年时代,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他敢于称作朋友的人。他举起魔杖又拉出一段回忆——他们两个正在讨论霍格沃茨,他不用重温就知道那段记忆中自己是什么样。即使是以巫师的标准衡量,那时的他也是个古怪的孩子。他穿着破旧的衣服,举止笨拙,虽然他父系亲属——在去霍格沃茨上学前,他还会偶尔联络他们——喜欢说他全身上下只有鼻子在长大,但到十岁时很明显他的鼻子就不再长了。那时他离开了,整个人带着一种既满含歉意又傲慢无比的混杂的奇怪表情,他猜他不仅继承了他母亲对于魔力的无比骄傲,也感染了她因丈夫而满怀的恐惧。但他还是选择了这段记忆,因为那是他无比珍视的十岁的童年。他记得他曾和她枕着落叶并肩躺在茂密的树冠下,她不像其他人那样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他们只盯着他的肩膀,像是无法忍受与他对视。而她会直视他,焦急地、期待地、尊敬地。对她来说,他是特别的。

然后是他第一次搭乘霍格沃茨特快列车。他考虑是否要把这段记忆收回来,它除了会使波特不快以外没有别的用处。然而他还是想让他看看——希望他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当他被安置在詹姆波特的车厢里,他们之间立即涌现的东西。他从不想要波特的同情——比起哈利父亲那崭新的长袍,优渥环境养出的丰满面颊,他的处境很不利——但是他希望他看一看竞争的开始。了解斯内普知道的那些——瞬间——虽然当时还年幼的他不能明确的表达自己的意思。在那节车厢他失去了她。在他弄明白要怎么争取她前,就失去了她。

然后是分院式。当她被分去葛莱芬多的时候,他的希望都破灭了。不用证明他也知道,分院帽提供了建议,而她选择了接受。她选择了那些他理解不了的人,选择了无法停止的融入血液的竞争,而他用接下来五年的时间来证明她的选择是错误的。在之后的几年记忆里,他显得如此暴烈,而他不能精准说出那是为什么。为了表明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她,就算他们身边所有的事所有的人都证明他们是不可能的?为了表明他拥有的,他必然拥有的,她没能在他身上发现的宝贵之处?

然后是他们的等级考试。这段记忆只不过是一份拷贝。真正的记忆已经被移除又恢复过很多次了。他尝试过——多年后,在他投靠了伏地魔又背叛了他之后,在波特开始霍格沃茨求学生涯后——尝试丢弃这段记忆。他想如果他忘记这段可怕的回忆,忘记他亲手摧毁所有希望的那一刻,忘记他亲自选择了通往崩塌和毁坏的绝望之路,那么当宁静的落日余晖洒落这座城堡时,他就不用再在暗夜中为深入骨髓的自厌反复煎熬。但是他从来都不能真正的长久抛弃这段记忆。最后,他总是会记得他为什么会那么做,他为什么会站在一个疯子面前,献上他的忠诚。

他对自己说,在那些年里,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向她证明怎样才是更好的,怎样才可以更有权势,他可以做得比波特更好,某种程度上来说,好像是她的选择把他推到了那个方向。但那不是真的;真相从来都不是这样。他会那样做是因为,当他们毕业而她嫁给了别人的那天,他站在草地上嘴里滑出同样肮脏的咒骂,同样破碎的愤怒,同样该死的无力感,她并不爱他,而他没办法让她爱上他。他拒绝无助,他不要成为弱者。他已经体会到爱情和软弱带来的后果。所以他选择了走向对立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已经来不及收回他对她的爱情。他太习惯于她的友情,了解她善良单纯的好心,他没办法退回原点回到不曾拥有她的过去。当他将预言告知黑魔王,当他认识到他做的事会导致什么后果,他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不。不行。他不能让那可怕的结局发生。他知道他已经毁了他自己的一生,为了那疯狂的青少年迷幻的爱情,他不能再放任自己的愚蠢破坏她的生活。

所以他去向邓布利多求助。邓布利多,年轻的斯内普知道他唯一能寻求帮助的、足够强大的、足够慈悲的巫师,去阻止悲剧发生。他一点都不想释出这段记忆,把他在山丘上苦苦哀求的怯懦样子完全展现在波特眼前,但是他别无选择。只有波特看到这一段,他才可能去相信整个计划的真相。斯内普勉强将这段记忆从大脑中抽取出来放进冥想盆,跟其他回忆混杂在一起。

但是无论如何,她还是死去了。他的所作所为害死了她,他的背叛害死了他唯一的朋友。他内心深处有一个地方,一个浑噩不知所在的地方,很想知道如果他没有为了要惹她生气而投靠黑魔王,事情会是怎样?他心里有声音在说,看着我,莉莉波特,看看你都逼得我干了些什么。你本来可以拯救我,但是现在我变成了这样。听到她死亡消息的那一刻始终挥之不去。有可能是他一直以来的鲁莽行事、心胸狭隘,才一时意气害死了他们夫妻吗?他是因为嫉妒才害死了唯一一个对他表示友好的人吗?那真的很像他会做的事,不是吗?宁可毁掉他不能再玩的玩具也不给别人?那天晚上,他完全沉浸在铺天盖地的自暴自弃的情绪中。

那种悲痛——没有词汇可以形容。这段单调回忆里的情感无法描绘也无法捕捉。伏地魔消失了,但是这还不够。不足以清除他的罪孽,除非他自己以死赎罪。如果那天晚上邓布利多没有召唤他……没有给他一个前进的方向……有些事必须完成,不管看起来有多不可能,以弥补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如果没有这一切,他肯定他活不过那个晚上。他把这段记忆也放进冥想盆。

难道他在重走以前的老路吗?他想着。这些会伤害到赫敏吗?他临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会毁掉他的妻子,伤透她的心就像他自己已经破碎的心?他又想起他们在帐篷里的那一晚,她那么平静地说起他的守护神。

他没有记忆可以给她解释,没办法告诉赫敏他的守护神在莉莉死去的那个夜晚改变了形态,那天晚上他坐在等不利多的办公室,思量着他要做的事,心头沉甸甸的。邓布利多给了他一个任务,而他接受了。他的守护神,他想,因为要时刻提醒他的背叛和他保护波特的承诺,改变了形态。它变成了牡鹿,一直是这样,不管发生什么情况。

他要做的事,他都已经做了。可波特激怒了他,他不由觉得,即使波特亲眼看了他抽取出的从他像孩子一样坐在霍格沃茨特快列车车厢里后发生的那些事,也对整个事态毫无帮助。于是他抽取了波特一年级时的几个记忆片段——奇洛——那可怕的几个月里,他前臂上的黑魔标记又逐渐清晰……不,他从未动摇。

但是现在,他讲述的这个故事已经到了核心部分,他犹豫了。他举起魔杖从脑海里拉出那晚邓布利多带着被恶咒损伤的手回到霍格沃茨的回忆。他可以截断记忆,他可以就截取邓布利多要求斯内普杀了他的那一段。他不想透露之后他被要求做的事。他们可以把这个秘密掩埋——永远掩埋,如果这是她想要的。

但他发现他不想保守这个秘密,因为他了解他的妻子,她会想尽一切办法来为他脱罪,即使是在他死后。她庄严的发过誓。他悲喜交加地回忆,她从魔法部偷走了他们的婚姻证明,她说他们需要这个,在他受审时作为证据。他的审判。她真的相信他会有受审的机会吗?即使真的会有审判,他能忍受出席一场审判吗?过去的十七年里他一直审问自己。他释出了这段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