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刘邦抚琴的频率是每日一次,每次三个时辰。几天后,他才明白,刘府里实际上只有自己一位琴师,其余的只是挂个名号。他们的手指、手腕已经废了。
过度抚琴导致的。
今日是张良来刘府的第八天。他的任务除了抚琴依旧是抚琴。起初他以为刘邦痴心于乐理,不然怎会一听就是整整三个时辰。但,第二天他就明白了,并不是这样的。
自己已经把同一首曲子弹了四十八遍,刘邦也丝毫不在意。
——他只会一首曲子。因为他的师傅只来得及教这么一首。
“去把地窖里的冰运些上来。”刘邦大大方方地露出瓷白的胸膛与大腿,横躺在竹床上。身旁有两个乖巧的婢女在为他打扇。
其中一婢女领了命令,拎起裙摆,快步朝屋外走去。她知道,主子在生气。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明眼人都不愿触霉头。
张良只是垂眸抚琴,偶尔用宽大的衣袖拭去额角的汗珠。七月末,暑气蒸人。
那婢女汗流浃背地回来了,手里提着满满一木桶的冰块。“公子,可要奴婢把这些冰用木碗盛出,散在屋子各处?”
“你退下,叫小莲来。”刘邦捂住鼻子。那一身汗味熏得他头疼。
婢女诚惶诚恐地退下了。
之后,小莲没有来,来的是个红发高马尾的男人。张良偶然听到过,那人叫韩信,是刘邦的侍卫。
叫韩信的侍卫什么都没有做,没有通报、没有行礼,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静静站在张良身旁,间歇性瞟向竹床上的男人。
张良第三遍弹这首曲子的时候,韩信出声了,用仅两人可闻的声音道:“你只会一首曲子?”
“是的。”张良亦低声回道,下意识抬头望了刘邦一眼。紫发男人闭着眼,表情恬静。
韩信顺着他的视线抬眸,复问道:“他好看吗?”
张良没有否认,便是肯定。
韩侍卫的眼神温柔得可怕,“他当然是好看的,一个好看的坏人,十恶不赦的坏人——我每天每时每刻每须臾每弹指每瞬每念,都想杀了他。”
停顿了一刹那,他敛了笑容,又成了冷冰冰的模样,“可我舍不得。”
他没停留多久,就离开了。
张良仍然抚他的琴。一日复一日。
从夏入春,复入夏又入春;从屋内到屋外,复入内又入外;从新琴到旧琴,复新琴又旧琴。
——从刘府到皇宫。
【FOU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