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将子雅翳本就单薄的身子,衬染地愈发单薄,伯邑考扳过子雅翳背对他的身子,将她揽入怀中,语气坚定而不移:“只要你一句话,我便是负尽天下也不负你。”子雅翳早已泣不成声,呜咽着:“我不值得你如此待我,你快走!”她想要推开他,他的长臂却似嵌在她身上一般,子雅翳大叫道:“再不走,你会死的!”
伯邑考温柔地抬起袖袂,为子雅翳擦拭着脸上的泪水,道:“我不怕,在我的眼睛落到你身上的那一刻始,我便料到了我的结局,我知道这些年来你的左右为难与无可奈何,答应我妲己,为自己活一次,好不好?”
人世间竟有如此感人至深的情感,为了心上人的平安喜乐,不惜只身赴死?我问:“难道伯邑考真的非死不可么?”杨戬握住我的手,将我拉入怀中,“阿玖,这便是子雅翳最可贵之处,既然有了选择便应挥刀斩断情丝,这难道不比三个人一起痛苦更好么?”咀嚼着杨戬方才之言,我垂下眼眸,复而看向杨戬的眼神中,多了一派清明,道:“我明白了,杨戬。”
接下来的事情如预期般顺利进行,只是自帝辛下令处以伯邑考醢刑后,子雅翳便病了,我知道即便已经决定斩断过往,毕竟还有一段渊源在,她又怎会无动于衷,好生生在帝辛面前承欢呢?
我站在显庆殿,一时没了进去的勇气,杨戬走来道:“如今伯邑考已死,西岐那边该有动静了。”我回身问:“你要走了么?”杨戬颔首,我为他理了理衣襟,道:“你去吧,我正好也有事要离开朝歌一段时日。”杨戬也不询问,只道了声好。
目送杨戬离去后,我望了望在九天之上挂着的太阳,我想这件事情,也该有一个了断了,杨戬说的没错,既然做了决断,就不该犹豫,不该把三个人都拖进痛苦的深渊中。
我念了个诀直飞上十哥所在的合虚山,攀升到四重天时,天瞬间黑了下来,我朝下望去整个人界一丝光亮全无,十哥是天界唯一的太阳,此番天象骤变,定是他出了大事,我心底一片惶然,借着星河衣散发的淡淡星光,看准了方向朝合虚山赶去,到了合虚山忙寻了门外看门的小仙,小仙说,只瞧着东君往天上飞去了。
我抬眸望了望,料想具有遮天蔽日地方,唯有四十四重天以上的云层了,如今杨戬不在天界,东君又下落不明,再这般放任下去,整个天界只怕要乱套了。我赶紧念了个诀,直冲上四十四重天,飞身踏着银河水,来至芰洹帝君跟前,刚一进门便瞧见他在侍弄一把焦尾古琴,我提着裙摆走过去,抢过琴抱在怀里,道:“如今天界都要乱套了,你还有空在这弹琴?”
芰洹帝君站起身便往外走,我道:“你干嘛去?”芰洹回眸问:“你这妮子,我不去做事,你嫌我没有仁心,如今去了你还拦着。”我将古琴放下,无奈地摇头:“并没有这个意思,你可瞧见东君了?”
这事不提还好,我刚问了一句,芰洹便开了话匣子,直言我不该轻许了姻缘,我自知理亏只得认错,哭唧唧地道:“倘若十哥真有什么不测,我百死莫赎。”终归是芰洹心软,叹了口气拉我坐下,问:“你真的想清楚了?”我颔首,芰洹帝君道:“那你便去寻他,从四十四重天一层层的向上找去,将事情始末都说与他听。阿玖啊,你要记得唯心而已。”
我道:“我明白了,我这便去寻他。”芰洹揉揉我的头发,起身道:“如此,我便也走了。”与芰洹告别后,我一挥广袖直飞冲天,一路上回想与十哥的点点滴滴,心儿似倒了五味瓶,四十五重天风似刀过骨,吹得我泪眼纷飞,寻了一路十哥半分踪迹全无,我顺着天际线再向上攀了五重天后,呼啸而过的风已带了刺骨的寒意,我念了个诀悬在半当空,借着星光朝上望去,原是到了五十重天的北境极地。
我飞身上去,刚一落地便被冰凌拂了一身,弄得我满头生白华,脚踏进积雪吱咯吱咯的,我大声唤着十哥,空荡荡地声音在皑皑冰雪中不断回响,并无人回应,在北境极地中没有方向,迷谷树桠并不顶用,我只得一路朝前走去,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在这片被冰封住的天域里,有淡淡火光,萦绕在我身边经久不散。
也不知走了多久,在白茫茫雪地中,一间精致的草屋孤兀地立在面当前,我走过去抚摸着有些衰败的仙草,北境极地不生寸草,又会是谁在这里搭建这间草屋呢?
脑袋里忽地飘过十哥的话,他说他曾羡慕人间平凡夫妻的生活,莫非?只听得吱嘎一声响,门从里被推开,那个人金凯赤发孤寂地矗在门当中,声音清冷悲凉:“你终于还是来了……”我垂下抚着仙叶的手,“十哥?!”十哥带着苦涩的笑意来至我身边,“你知道么,自你答应我嫁于我那日起,我便寻了这个地方,那时我还未成神,无法自由收束法力,我不想因此灼伤你,这里可以完全收束太阳的光芒,我原以为……”
我垂下眼眸,眼泪汩汩而出,我抱住他呜咽着:“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以为我可以……可以亲人的身份一直陪在你身边,可我忽略了,那不是爱,我只把你当哥哥的。”十哥轻抚着我的背,倏地抱紧我,良久才道:“我原以为还有希冀可寻的,直到你来合虚山寻我,我就知道一切再不可能了。”
“十哥……”自上天起,我曾无数幻想遇见十哥后的场景,虽每一次料想都犹如钢刀过骨,锥心之痛,哪一次都未如今日一般,我捂着心口凝噎:“十哥,对不起……”
十哥摇摇头轻笑着,为我擦下挂在脸边的泪水,“傻丫头,别哭了,这里风刃如刀,哭伤了脸如何做三界最美的新娘子?”我怔楞着,十哥叹息似的发问:“阿玖,你是真心喜欢杨戬的么?”我抿紧了双唇,默认地垂下头,十哥释然地笑了一声:“我早该想到的,却还一直抱着侥幸,一直守着那不该许下的婚约!”
“十哥?”我也为他擦拭着眼泪,十哥按下我的手,道:“那日杨戬找来我,直言金乌枭首是他之过,我不愤便与他缠斗,却未料到他硬生生受了我十道赤炎钩,愣是没还手,我问他为什么,他只言这是他欠我的……”我瞪大了双眸,原来那日他自箕尾山的伤是这般来的,原来他——早在我明了之前,便已为我担了本不该由他担受的罪责,我的眼里又闪出泪光。
十哥揽着我的手臂慢慢松弛了力度,猛地背过身去,道:“去吧,去找他吧,父君那里我会去退婚,我会向三界声名是我东君,先不要的白灵均,小均儿这个恶人由十哥去做,你不会怪十哥吧?”
十哥的背影,在雪地的映衬下愈发悲凉,我早已泣不成声,怪?我怎会怪呢?退婚虽会惹来非议,但这桩亲事由是天庭提出,若非由天界之人去退婚,岂非伤了天庭的面子,届时只怕会招来更多不必要的祸事,我道:“十哥,谢谢你。”
十哥转过身瞧着天边一望无垠的黑暗,擦过我的肩膀,轻喃:“这也许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待我回眸,十哥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无踪迹可寻,我踏着云层朝下飞去,金色的日光穿天而出透过层层云霭,洒满在我身上,温暖又柔和,一如十哥。
虽说东君擅离的时辰并不长久,可按人界的时辰换算下去,倒也引出不小的风波,为了尽快平复人界行风落雨的秩序,四海水君与风婆上仙争执了半晌,才将交递出一份行之有效的办法解决此事。而芰洹帝君在四十四重天闲了数万年,久不经事,手法又生疏,到后来偏生赖上我,直言东君移位之责皆因我而起,我便又在凌霄宝殿帮了半月的忙,直到把这次事态积压奏疏处理好,芰洹才肯放我出南天门。
走出南天门后,我无事一身轻,想要见杨戬的念头便一直萦纡心头不散,也不知道他如今在下界怎样了?事情是否如预期般进行?我念了个诀往下界飞去,由于我方向感实属不好,下到凡间后便不得其踪,只得沿着记忆行至杨戬带我来的小镇,发觉那路边的茶棚依旧在,几番探听后方知,如今已是帝辛二十九年初,距离西岐起兵已过去十八个年头了。
我坐在茶棚里,又要了壶茶,继续听着茶棚前的小二眉飞色舞地讲着武王伐纣的故事,一切都按照司命的命格走着,世人口中贤明的大王,如今成了暴君,妲己也担了祸国妖妃的罪名,我叹了口气,本想付了茶钱离去,偏巧小二又绕回到西岐起兵之初的那段,说因商王无道,上天发出警示,天空骤然失色,长达一天有余,西岐大军顺应天道,烧檄文祭天,才使得天色稍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