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湖海星波独坐一宿,朗风习习,水光月色下,仿佛有人盈盈浅笑:“你笑起来很好看,笑声也很好听,你应该多笑。”他不是爱笑的人,没有几人能看到北方秀开怀,魄如霜是除了原无乡外唯一的例外。

蓦然,他似心有所感,以指御气,自湖海星波中跃出一个箱子。他伸手接住,内中是魄如霜珍藏的吃食,还有曾邀他共饮,他却拒绝了的佳酿。看得出,原来的主人,曾是个率真无虑之人。

倦收天看着眼前珍馐佳酿,神情隐在月色下,莫名难测。昔日种种,历历于心,他却无法清晰的忆起魄如霜的面容。北斗所感,终究不是亲眼所见,如同遗憾终究是遗憾,无法圆满。

他取出箱中的吃食与珍酒,沉默许久,直至天光乍亮,方轻声喟叹一声,提酒而去。步出湖海星波,却见雨雾纷纷,不少人撑伞而行,神情肃穆,原是人间清明时节。

他顿了顿,沐雨而立。他虽不算博学多闻,到底是出自苦境,苦境的习俗他自然知晓。只是自少时入道门,学的是勘破红尘俗缘,道法自然遗世独立,讲究天命所归生死有命,便再没过过苦境的节日。

他资质甚佳,什么都学得很快,所以他从来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堪不破生死。他在魄如霜的坟前,双手染红,不敢相信黄土之下,是他多日来挂念于心的人。

身为道法高深的道者,忘了自己一身功体,就这样徒手去挖那座新坟。他说,“她说过她会好好走下去,所以我才不去找她,她怎么能失约?怎么能失约?也许坟下的不是她呢,会不会是别人认错人了?坟下不会是她!”一番话,诉不尽心中怅然。

他险些就让死者不得安宁,将人从坟冢之中刨出。沉稳的道者失态至极,从来不知眼泪是何滋味的人,终于初尝泪水苦涩。

一情系在目,多少眼波恋,一情系在心,山重水复不相忘。素还真说,‘残酷的现实会让人想逃避,但最终,还是要面对。’他的鲜血染红墓碑,却终究停下了动作。

然而即便多年江湖奔波,也曾几经生死,他以为自己看得开。但直到退隐,他却也明白自己始终挂念着魄如霜。她以最爽朗率真的姿态闯入他的世界,又以最惨烈的方式走进他的心,从此放不下,堪不破。

他动了动唇,终究无声,复又沉默,继续沐雨而行,细雨打湿他的发与眉眼,有些湿润。一路行至天羌族故地,似乎走了很久,路却终有尽头。他伫立墓前,许久方才幽幽唤道:“魄如霜。”一声唤,百转千回。

天羌族故地多年未有人烟,显得有些荒漠凄凉,倦收天的到来,打破了一地的宁静。他化出自湖海星波带出的箱子,将珍味与佳酿拿出,“你我不曾对饮,更不曾对食,今日清明,你我便了却这个遗憾。”

他倒了一杯酒,倾倒墓前,墓碑经过岁月洗礼,先前的血迹早已不见,更显斑驳。他无言,将剩得的酒尽数饮下。大约是魄如霜珍藏的佳酿时间太长,一向少饮的道者竟有些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