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见身前不远处那人悠悠一声叹息。

“请师尊成全。”

皇帝重重一个头磕在了雪地里。

那人背对着他,缓缓道:“世人皆以为你明睿仁柔,当为守成之君,可为师却知你其实偏执倔强,既定之事绝无悔改,所幸杀伐之心甚轻,若无这场战事,大唐中兴可期。今日这般选择,却是入魔了。”

“若任胡虏入寇倾覆神州,铁蹄过处杀人盈野生灵涂炭,为保我神州海晏河清,弟子愿杀透这方天地,血蹈山河,又何惧成魔!”皇帝的额发埋在雪中,声音清清冷冷,锐如出鞘之刃。

闻言,那人沉默良久,淡淡道:“你初上太华,有门中弟子讥你天潢之身,本应坐享人间荣华却犹不知足,敢妄窥仙道以求长生,贪心过甚,来日恐难证道。彼时你年岁尚幼道行亦浅,竟独自持剑下山,遍除世间魑魅魍魉。”

说着,那人手中拂尘轻轻一摆,继续道:“当时,门中弟子皆以为你如此作为,只为争一时之气,岂料竟十年如一日未曾放弃,誓以手中之剑证天地诸法。因此,为师其实盼你留在太华,布衣之怒,不过免冠徒跣,以头抢地,而天子之怒,动则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若非损有余而补不足或玉石俱焚,实恐浩劫。”

皇帝道:“弟子手中之剑,不盼证道,不为损补,只求守护,扞卫世间平安喜乐,保护弟子想保护的人。只是弟子灵力浅薄,恐难成事,还望师尊相助。”

“以魔途求道心不惜身灭,为师本应说苍生无辜,便是矫情了也不愿助你。”那人悠悠道,声音有些黯然,“但为师明白,无法阻你。”

“弟子请师尊成全。”

“以苍生大义逼迫为师,夷则,你可知如此要求,何其残忍?”

“师尊。”皇帝的脸贴在雪中,六出冰花层层堆砌也难以抑掩心中阵阵搅涌的剧痛,他只低声道,“纵然粉身碎骨,弟子一力承担,无悔无惧,亦别无选择。”

“纵粉身碎骨亦无憾么,当真如此?”

“……弟子不悔。”

“也罢,你既已下定决心,为师助你。”

“弟子,多谢师尊。”皇帝终于抬起头,望着身前的人。

那人已回过身,长身立于雪中,身姿如松,风华如画,只是此刻面色苍白如雪,一双明睿忧伤的双眸凝视着他,仿佛静波潭上的千年湖云,悠悠叠叠,无边无垠,郁结不散。

胸口痛得厉害,皇帝不敢再看那双眼睛,再度拜伏雪中。

深深地凝视着跪伏在身前的皇帝,许久,那人伸出了一只洁白如玉的手,似要将他惟一的弟子扶起,那只手在冷风中有些颤抖,缓缓的,却在将要触及皇帝肩膀的瞬间迅速的收回,重新拢藏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