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读书有多高尚,戏子有多低贱。曲文这几十年早把那些老思想碾成渣渣拌着野草去喂了猪了。只是他不明白,司少流想要的自由,难道就是唱戏么。

他的徒弟天资聪颖,从小最爱的难道不是诗书琴棋,静静画画么。他以为他会去纵游山水,去做一个不羁的文人墨客。会撰写文章,去做嘲动荡时局的风骨读书人。哪怕是宦海沉浮,磨去天真单纯,成为心机深沉之辈。一切设想,都比此时所见的可能性要来的大得多。

可最后,这个人数十年没画过一张画,琴也不要了,书也不读了,连写字都只是因为班子里的孩子不会写名字。

“这些年我偏安一隅,山野村间来去,倒也还好。老师在外才是真辛苦。”司少流换了热茶上来。

曲文斟酌又斟酌,终是问道:“你也曾说志存高远,难道这就是你的高远?你那身子骨,别说下腰劈叉,脚能抬腰高都是高估了你。你就这么喜欢练筋骨?”

司少流老实答:“不喜欢,但我愿意。我曾经想要的,现在都不想要了。我想过曾经的自己从未经历过的生活,从未熟识过的人,最好截然不同。将这一身骨头磨成另一副样子。看起来,也还算成功。”

乡下地方节俭,心疼电,装了电灯,房子里用的却多是蜡烛。

烛火摇曳里,司少流的双眼分外明亮。

“唱戏……刚开始练自然是难的。可老师,你看,我也不是做不到。做到了,我就很欣喜。那是读书写字给不了我的成就。我喜欢站在台上,喜欢台下的人欢呼喝彩,目光落在我身上是认同我的。一开始接触是有私心,是意难平。可到了现在,我放下他了,他已经与我的戏无关了。”

“那你是要唱一辈子么?你的岁月还那么长。要辗转多久,你才肯停下来。一个班子,你能呆多久,三年五年还是十年。照照,你在哪里才是个落脚的地方。”曲文动了动唇,或是怜爱或是疼惜。

“跟我回家吧。数十年了,该回家看看了。”

家?

“你天姨,天伯伯,我,你爹你娘,还有……还有杨奕,我们都在等你飞一圈回来,还落回原来的鸟巢。照照,你可以去追自己的自由,但是莫忘了回家呀。”

曲文说着竟要将自己都说出泪来。司少流哭笑不得起身上前抱了抱他。

“好好好。老师在哪儿,哪儿便是我的家。我唱戏也唱够了,换个口味,伺候您身侧可好?您叫我往东,我定不滚西去。”

这些年他变了许多,豁达了,玩笑也是张口就来。

曲文被他这嬉皮笑脸的一闹,气得想打他。随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是长长一叹:“照照,那杨奕……”

“嘘”司少流抵住自己的嘴唇,调皮的眨了眨眼,语气却低沉了下来,“老师,我不想提他。事实上,连“照照”这个称呼我也不是很喜欢。他怎么样与我无关,我怎么样也同他没有一丝关系。这样就很好。”

曲文没再多说什么。

司少流唱完了在村子里的戏,便同班主告辞,随曲文离开,回了青竹院一趟。左右不过面上寒暄,过得去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