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给已摇摇欲坠的联盟最后一次重归于好的机会。
察觉到他复杂的目光,鲁肃仰头痛饮一口,随意将那空荡的葫芦往水中一抛, 笑看他一眼:“可惜每次与他同饮都是大战关头,他总在偷偷算计着我。”
李隐舟索性直接问:“既然知道他们心怀不轨,为什么还要坚持联合呢?”
“为何?”鲁肃伸手点天,如将星辰握为棋子,指给他看,“而今曹操在汉中与刘备相会,若我们不退这一步势必要与曹军正面相抗。血战以后,谁主天下?”
他顿了顿,声音平静:“我曾也和公瑾、子明有过同样的想法,以为割据长江二分天下,坐拥天险便可有百年之安。可江陵一战让我清醒了,一个曹仁就令我们死伤无数,甚至连公瑾都……放眼如今的吴军,又有谁有昔年公瑾的筹谋?我们行军打仗是为了来日的安定,眼下选择和谈,也同样。”
没有人比他们这些刀头舔血的屠夫更渴望和平,今日一切的牺牲都是为了来日的安稳,所行的每一步都踏在血光上头。
所有人都可以冲动,可以放肆,可以被胜利冲昏头脑,而身为都督的他不能。
谏言直犯未必中听,经他出口也会驳了孙权的面子。鲁肃唯有耐下性子旁敲侧击,借着身无公职、全然无害的李先生的口风指点年轻的主公,教导他如何操纵天下这盘大棋。
李隐舟约莫猜测到了鲁肃约他喝酒的一番苦心,想起孙权那冷面冷心下压抑的寒火,不由笑叹:“你这样违拗主公,他气疯了吧?”
鲁肃竟露出一丝得逞似的狡黠笑意:“何止生气,要不是我虚长一辈,我看主公都想杀人了。”
可孙权最终还是尊重了鲁肃的想法,咬着牙后退了一步。
两人望着河面随波聚散的星光,不由相视一笑。
“他不是个会打仗的人。”李隐舟皱了皱眉,“而且脾气也差,还说不得他,小时候孝则无心说几句胡话,他都能记恨好几天。”
可正因是亲近之人,才越计较。
鲁肃听出他言外劝解之意,反坦荡道:“只有无情之人才能做帝王,我倒宁肯他记恨我,忌惮我,去培植他自己的心腹。来日我如公瑾一样离开的时候,他才可以继续握稳大局。”
李隐舟微微一愣。
江东闻名的四代都督之中,周瑜曾有赤壁之战的光辉,吕蒙留下过白衣渡江的传说,后来的陆逊火烧连营更令人拍案叫绝,唯有鲁肃似乎从未有过亮眼的表现。
他就像那些火光下深沉的影,在旁人的光辉中静默燃烧。
而今,后人眼中那个任人拿捏的苦涩面容与面前这双洞悉秋毫的眼眸重叠起来,构筑成一个他不曾真正了解过的鲁子敬。
眼膜映上微光。
目光越过鲁肃从容的眉眼,李隐舟看见深蓝的天幕河汉流转,最亮的启明星落在对方肩头。
……
鲁肃将局势与他剖析过,两人才算真正放下大事,酣畅淋漓地喝了一壶。
及至破晓时分,李隐舟在晨光中动身告辞。
“可惜了。”鲁肃道,“听说你这人云隐不定,不知下回在哪里才能逮住你喝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