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檀使劲眨了一下眼睛,不是幻觉,她无意识蜷缩的左手正重复着夺枪时的扣扳机动作。
这个让她在沈泠面前露出致命破绽的动作。
基底节区损伤引发的刻板行为,却让他在满室监护仪警报声中笑出泪来。
医生说过,只要意识开始恢复,就脱离生命危险了。
劫后余生的狂喜攥住了心脏,他跪在地上,脸紧贴她伤痕累累的指尖,“没事了,小月,我们没事了……”
紧邻这栋大楼的住院部,自动窗帘拉开一角,高层的视角让对面急救中心里的场景一览无余。
岑平南翻开刚送来的文件,外交部已正式通过对陆兰庭的处罚决定,原本长官下月就将升任大使,这一纸处罚书下来,陆兰庭被降职为普通文员,并停职三个月。
军方对他的越权行为极为不满,陆总统的政敌也纷纷借此机会发难,没上军事法庭受审已经是陆家多方斡旋后的结果。
大好的前途,留下注定污点的一笔。
他顿住,听见玻璃窗传来细微颤动——是长官抵在窗沿的指节在痉挛。
“要通知辛家现在过去探望么?”岑平南小心问道,他看见屏幕上显示出的画面,辛家的继承人正在亲吻陈小姐的额头。
“或者,您先去处理一下伤口……”
岑平南话音未落,望远镜金属外壳已砸向墙面,飞溅的碎玻璃中,陆兰庭扯开渗血的绷带,暴露出锁骨下方溃烂的伤口。
萨尔维撤侨行动中留下的伤至今未愈。
他声音平静,“不用。”
“兰庭。”
一个熟悉声音接在他的话音后面。
陆兰庭转身,珍珠项链的冷光在眼底一闪,中年女人站在病房门口,她保养极佳的脸颊只有一点点细纹,貂绒披肩沾了消毒水气味。
她目光定在陆兰庭锁骨下溃烂的伤,皱起了眉,“你这又是何苦?”
“母亲。”陆兰庭道,“您不该出现在这里。”
“你父亲对你最近的表现很不满意。”商沛惜吩咐岑平南去取药,“他说你已经三个月没有回过老宅,每次家庭聚餐都缺席,昨天你祖父也问起你。”
“如果有人给您脸色看,那我明天回去一趟。”
“我不是为了这个……你父亲他是关心你的,兰庭,他连你吃哪款胃药都记得清清楚楚。”
“父亲确实很享受这种父慈子孝的戏码。”
商沛惜摇头,“你们毕竟是亲父子,外人看你们闹得这么僵,只会觉得有机可乘,那个私生子上周陪你父亲去打猎……”
“母亲,您究竟是怕我丢了继承权……还是怕您陆夫人的宝座沾了灰?”
“您大可不必担心。”他微微笑道,“那些野种,我能处理一次,就能处理第二次。”
那笑让商沛惜一瞬悚然。
她当然知道这个长子的能耐。
结婚近三十年,丈夫层出不穷的情妇让商沛惜从一开始的愤怒到如今的麻木,她的要求一降再降,只要陆丰林不像她有些手帕交的丈夫一样把私生子领回家门,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丈夫与初恋情人的私生子已满三岁的消息,还是令她几乎崩溃。
最后是陆兰庭让她不要插手,他来处理。
他说服他的叔叔,也就是陆丰林的弟弟,收养那个野种。
在儿子光明正大享有陆家继承权的天降诱惑之下,那个女人果然同意放弃抚养权。
陆兰庭付出远超出对待同母兄弟的耐心,来亲自教导这个私生子弟弟,他陪他吃饭,帮他系衣服扣子,就连生病发烧时也陪在身边,一勺一勺喂药。
起初所有人都夸赞陆兰庭的宽宏大量。
直到那孩子越发依赖他,除大哥之外对任何人都不理不睬,无论是养父母还是陆丰林这个亲生父亲。
只要有人靠近,他便会大哭大叫喊着哥哥的名字。
旁人渐渐发现不对,但已来不及,这孩子被活活养成了一条生人勿近的狗,只听陆兰庭一个人的话。
有一天,陆兰庭把商沛惜和那孩子的母亲请来。
我不是你的堂哥,我是你的亲哥哥。
他指着父亲的情妇,抚摸弟弟的头发,告诉他。
你妈妈就在那里,现在你可以跟她走了。
臭婊\子!放开我!
那孩子像疯了似的挣脱亲生母亲的怀抱,指甲把女人的脸划出血痕,他扇她巴掌,骂她下贱,让她去死,又跪下来抱住陆兰庭的腿,求他不要扔下他。
陆兰庭让人把那孩子像野狗一样拖走,笑着问商沛惜,“母亲还满意吗?”
商沛惜没有说话。
她恨过陆丰林,恨过这个毁灭她对爱情向往的女人,但那个瞬间,她心中只有兔死狐悲的齿冷。
情妇在当晚吞药自杀。
宠爱多年的女人死了,陆丰林有不满,但更多的还是对长子手腕的欣赏和自傲,这才担得起继承人的大任。
至于那孩子,继续在陆家生活,顺顺利利长到十五岁,却在半年前悄无声息地死了。
他马上要念高中,出落得很高大,据说也很聪明,他本可以好好活下去,以绝对的忠诚和凶狠,未来成为陆兰庭的左膀右臂,承担很多见不得光的脏活。
但他死了,被用于一场以牙还牙的报复。
在陆兰庭从萨尔维回来的第三天。
私生子从陆家老宅的四楼书房一跃而下,死在陆丰林的面前,血污了总统阁下的皮鞋。
因为陆兰庭让那孩子去死,那孩子便不敢苟活。
这件事被掩饰成一桩过度饮酒后的意外,也有外人怀疑是陆兰庭担心弟弟威胁到自己的继承权,所以痛下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