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三门 有更新 2432 字 2022-09-14

六十余年,不够我们有个好结果吗?我也不知道,但我在准备了。

减少期待,也放纵情绪。说到底,我就是太不甘心了。

好像我们一直这样相互拉扯,直到死亡,我大概就能接受在人间的这一趟一样。

我们回了风景苑守岁。十一点左右时柏潜说要弹钢琴我听。主卧往里走的一间屋子,采光不是很好,但靠窗帘的地方,放置了一架白色的钢琴。柏潜说他那次演钢琴家时,为了那场三分钟的独奏,每天在这间琴房练琴长达十小时,后面还考到了等级证书。

柏潜坐在钢琴面前,指节漂亮的手轻轻抚上琴键,悠长的音响便传唱开来。我站在柏潜的左前方,垂眸尽是那人琴曲间的温柔。

我想过柏潜会弹的许多曲目,却不料他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选择了Auld Lang Syne。

这是一首由苏格兰诗人罗伯特 彭斯谱写的苏格兰诗歌,后被谱成享誉世界的名曲。

盖尔语直译为逝去已久的日子,而中文名称是《友谊地久天长》。

音律低缓,我不由在想柏潜选择弹奏这首曲子是否隐喻了什么,不然他何故在今天除夕的日子执意让这首曲子跨年。还是说他特别喜欢这首曲子,亦或只是即兴演奏?

这首曲子如果是在西方国家弹奏,我不会多想,因为西方国家本就将它用于平安夜,也确实有辞旧迎新的意味存在。然而,柏潜弹奏的是中文版的《友谊地久天长》。

中文版的《友谊地久天长》主调偏感伤,常常在离别时演奏,有时也用作丧礼的哀曲。词意也多表示遗憾和无奈的感情色彩。

而当下的场景,柏潜仿佛把自己裹挟在旋律之外,我更不得其解。还可以说,感觉有些诡异。

“好听嘛?”柏潜突然按下暂停,把沉醉在琴声里的我拉回现实,他轻轻地把钢琴盖合上,手肘撑着脸,眼底回荡着一些我捉不住的情绪,他说:“这是我第一次没有弹错这首曲子。”

我为他的这第一次感到错愕,因为刚才他按琴键的手指那么灵活,显然对这首曲子并不生疏。

“我练这首曲子断断续续一年多。”果然,柏潜承认了,“刚才回来的路上,突发奇想要在你面前试着弹一次。”他的嘴角缓缓开了口子,露出星点的笑容,“竟然,真的成功了。”

我不是很能跟上他的突发奇想:“你为什么这么说?”

老实说,我对音律一概不知,甚至可以算是五音不全。我实在不能理解,柏潜必须在我面前弹一次这首曲子的必要。

柏潜很快解答了我的疑问:“一个年轻人开始学表演的时候,一定听过一句话,叫相由心生。由心感受的东西,替换到脸上,对我来说并不难。难的是,心并不容易感受。”他用两根手指戳着心窝,说:“而对树老师来说,你早已习惯作为戏中人去演戏,感受别人的情感就如感受你自己的一样简单。但我不行,我天生就适合冷眼旁观。”

我不懂他为什么对自己的评价那么低。但我也知道,当一个人肯间接的“以物换物”和你吐露心声时,忌讳打断他。

“你听我弹一首曲子,会条件反射代入自己去思考我弹这首曲子时在想什么。这是你喜欢我的表现,还是根深蒂固的职业观?”

他起身朝我走来,在这一场雪夜里,每一步都像是有个分镜在剖开他的心。

我该说什么?什么都错。所以我像只鸵鸟一样把自己藏起来了。

可柏潜接下来的举动,完全不考虑我的承受能力:“我刚刚试过了。”他粗重的呼吸蹭过我的脖颈,我的身体因为他嘴边的热气控制不住的轻颤。我决定留下过年的时候,没想过会有现在的场景。柏潜半个身子倚在了我身上,脸颊轻轻靠在我的肩窝里,一个游刃有余很久的人,突然就变得脆弱了。

“原来我变成曲中人,就可以无误地弹奏这首曲子。”

“可是,我好难过呀。”

我整个人还处在无措时,柏潜已经在我怀中淌泪很久了。我垂眸看去时,他安静的泪眼,与湿黏的面容,哪一个部分都是一个经典的镜头。

我突然就感到了比柏潜还厚重的情绪,正排山倒海地摧残我的精识灵域。我伸手抚上了柏潜的后背,感受到他更汹涌的情绪后,包容地环上了他的腰。

我们的这一年守岁,变得不像守岁,而是两个成年的游魂,在相互依靠。

扪心自问,柏潜向我寻求慰藉,我是很受用。但并不喜欢。

因为他伤心时,太有感染力了。我其实才后知后觉,自己原来害怕这样脆弱的柏潜。

这一天剩下的几十分钟我的脑子一片混沌。我记不清始末,醒来时却和柏潜躺在一张床上。

新年第一天,我和柏潜衣衫完整,互不打扰地躺在主卧的一张床上。更惊吓的是,柏潜看起来已经醒了很久了,他对于发生的事实显得很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