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满艾香:入夏的风裹着潮热扑在粮囤上,苏敬之指尖刚触到囤顶的麦壳,就觉出几分黏意。他直起身,望着伙计们正从马车上搬下来的铁皮罐子,罐身印着洋文,标签上画着个歪歪扭扭的虫子,划了道红叉——这是城里洋行新到的防虫药,据说撒在粮堆里,整个夏天都不会生虫。
“东家,这药按洋行说的量撒,每囤撒三罐,保管连个米虫影都见不着。”管事周福搓着手,语气里满是雀跃,“往年夏天咱们得轮班翻粮,今年有这宝贝,能省不少力气。”
苏敬之没接话,目光落在墙角那堆晒干的艾草上。艾草是清明前伙计们去城外坡上割的,晒得干透,一抓就掉渣,现在正由两个老伙计坐在小板凳上,用麻绳编艾草包。老陈头的手指关节肿得像小萝卜,编包时却稳得很,麻绳在他手里绕两圈,就成了个方方正正的布包,里面塞满艾草,闻着有股子清苦的香。
“老陈,编得咋样了?”苏敬之走过去,拿起一个刚编好的艾草包,指尖蹭到粗糙的麻布,还有艾草叶的碎末。
老陈头抬头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东家放心,这包儿紧实,撒在粮堆里,艾草味能透出来,虫不敢来,人闻着也舒坦。”他顿了顿,又说,“往年咱都是这么弄,那洋药再好,总觉得味儿冲,万一沾在粮食上,百姓吃着不放心。”
苏敬之点点头,把艾草包放回竹筐里。他想起小时候跟着父亲管粮仓,每到夏天,父亲就带着伙计们割艾草,编包,一包包往粮囤里塞。那时候没有洋药,翻粮、晒粮、撒艾草,忙得脚不沾地,可粮仓里永远飘着艾草香,百姓来买粮,总说苏家的米煮出来香,没有怪味。后来父亲走了,他接了粮仓,这规矩也没断过。
“周福,洋药按你说的撒,每囤三罐。”苏敬之转过身,对着管事说,“但艾草包也得撒,每囤撒十个,就放在粮囤四周,离百姓常取粮的口子近点。”
周福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淡了些:“东家,这洋药已经够管用了,再撒艾草包,不是多此一举吗?再说,编这些包儿也费功夫,老陈他们年纪大了,天天编也累。”
“累也得编。”苏敬之的语气没松,“洋药防的是虫,艾草包防的是百姓心里的疙瘩。你想想,百姓来买粮,一进粮仓就闻着艾草香,知道咱没用那些怪味儿的药,心里踏实。要是满仓都是洋药的味儿,他们敢买吗?”
周福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见老陈头放下手里的活,开口道:“周管事,东家说得对。去年我家小孙子吃了别家的米,说有股子怪味儿,不肯吃。后来我从粮仓带了点米回去,他就吃了,说跟以前的米一个味儿。咱做粮仓的,不就是为了让百姓吃得放心吗?”
周福没再反驳,叹了口气:“行,我听东家的,等会儿就安排人撒艾草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