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彼时我还不知道他就是隐退多年的张隐九段,棋派雅门当代掌门师傅。我只知道这是个早上喝酒晚上喝茶,热衷于买假冒伪劣古玩,围棋下得很好的老头子。

彼时我还不知道我们是张隐九段一生仅收的两个入室弟子。

话扯回来。算起来我五岁和陈耀然认识,七岁情窦初开,十岁生死相隔,统共五年间我用了三年来追他。然而我锲而不舍的示爱终于遭受天罚,在我第三十一次告诉他书包里有癞蛤蟆的时候,他认真的看着我说,我看出来了,你喜欢对面街的阿花妹妹。你尽管去追好了,我不会和你抢。我们和好吧,不要再互相过不去了。

三年来的努力一瞬间灰飞烟灭,这边绞尽心思示爱,那边全然不知。我沮丧的去找对面街的阿花妹妹(现在我压根不记得这小妹妹长什么样),一辆车呼啸而来,于是我壮烈了。

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辈子,裹着福利院的尿布躺在摇篮里。福利院就在师傅家附近,于是眼睁睁的看着陈耀然夹着棋谱从福利院敞开的大门外走过,大了一岁,抽了点条,还是那么好看。我趴在摇篮边上手舞足蹈,呀呀不能语,他全然不知,走过时小脸一点表情都没有。

上辈子我除了爱欺负人,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老天爷竟然安排我这辈子投胎做孤儿,真是悲剧。孤儿就孤儿,还是电视剧里一出生就被扔到福利院门口的那种,并附纸条一张,上写我身患绝症,求好心人收留。简直是玷污我的清白!院长把我弄到医院检查,发现一切正常,就按政策收留了我。

所以陈耀然十一岁考上职业棋士离开A市去北京棋院的时候,我刚一岁,已经能成功的控制好口腔肌肉,喊院长好了。

师傅在陈耀然走后一年因病去世,记者和棋迷把以前我们住的小院子围得水泄不通,我听人聊天这才知道这是棋坛享负盛名的张隐九段。我在摇篮里伤心得死去活来,哭得撕心裂肺,然而无人表示同情。因为这个年龄段的小孩本来就天天哭。

陈耀然十三岁职业三段的时候,我正在福利院阿姨的帮助下艰难的重新学习走路。

陈耀然十五岁职业六段的时候,我重新上小学一年级,还是那所小学,换了个老师。

后来我又见过他一次。清明节前后,空气格外的好,校长老早就让人扯出“欢迎北京棋社天才围棋少年陈耀然回到母校演讲”的大红横幅,还安排二年级的小朋友献花。具体演讲什么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我就是校长千挑万选选出来给他献花的那个人。他弯腰接过我递上去的花说了声谢谢,我却楞在原地不走,盯着他看呆了,直到班主任匆匆来把我拖走,反反复复赔笑脸道歉。他那天穿着白色衬衣,骨架还是有些单薄,五官长开了,颧骨很高,眼睛凹得很深邃,整个人比小时候更加精致。

那年他十六岁,被选去了北京棋社深造发展,职业七段。

升段位跟升飞机一样快。

我想过很多再见到他时说的话,比方说得意洋洋叉着腰打招呼,嗨!小然然还记得昭昭哥不?哥复活了!

或者含情脉脉:小然然,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昭昭哥么?

然而见到他后我就傻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突然发现我们中间多出了那么那么长的一段距离,他在时光那头,我在时光这头。

我说过我是混世魔王性格,说什么我也要在追了那么多年的小然然脑海里留点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