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觉得,任何的分析、记录、建议,在这一刻都是一种亵渎。
她缓缓放下设备,和当地人一样,闭上眼,静静地聆听。
返程的飞机上,林晚打开笔记本电脑,将那份洋洋洒洒数万字的调研报告中,所有关于“标准化干预建议”的章节,一字不留,全部删除。
几乎是同一时刻,苏霓的越野车停在了皖北一望无际的金色粮仓旁。
秋日的阳光晒得人暖洋洋,晒谷场上,几个农民正挥汗如雨。
而场边一根孤零零的电线杆上,绑着一个简陋的铁皮喇叭,正用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普通话循环播放着。
“通知一下,明天联合收割机要进村,各家各户把路边的柴火垛都清一清啊!”
“王婶家的红薯可以挖了,甜得很,想尝鲜的下午去她家地里!”
“李老三,你家牛跑出来了,赶紧来领!”
村干部看见苏霓,笑着走过来,递上一根烟:“苏记者,稀客啊。看我们这‘田埂广播网’怎么样?比微信群可灵多了,村里那些老头老太太,不识字不会用手机,但这个一喊,准听得懂。”
苏霓驻足片刻,空气中弥漫着谷物和泥土的芬芳。
她没有点燃那支烟,而是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随身携带多年的笔记本,在崭新的一页上,用力写下了一句话:“制度长进泥土里,才会自己开花。”
当晚,她将这一页纸撕下,装进信封,寄给了远在京城的陆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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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封里只有这张纸和一句附言:“你看,他们早就学会了。”
几天后,陆承安出现在一场高级别的司法改革座谈会上。
一位业界知名的法学专家正慷慨陈词,建议将“数字留痕”作为所有基层矛盾调解的必备前置程序,以确保“过程公 正,有据可查”。
就在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之际,陆承安站了起来。
他没有看那位专家,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沉稳而有力:“我反对。”
满座哗然。
“真正的留痕,不在冰冷的系统里,”他缓缓说道,“而在人心是否记得住,是否信得过。”
他讲述了那个聋哑村民仅仅用颤抖的手语比划出“要吃饭”三个字,就解决了整个家族数十年土地纠纷的案例。
“当我们不再急于替人说话,不再急于用我们设计的复杂程序去‘规范’他们的时候,我们才有可能,真正听见那些最原始、最根本的诉求。”
会议结束后,最高人民法院的调研组没有去任何一个高科技示范点,而是专程包车,赶赴那个偏远的茶乡,考察被村民们戏称为“田埂广播网”的录音角系统。
不久后,这个案例被写入了最新版的《基层治理现代化--白皮书》的开篇。
秋分之夜,月色清冷。
苏霓独自一人,再次登上了闽江之巅那座早已废弃的广播塔。
她熟练地架设好设备,将那支陪伴了她无数个日夜的录音笔,通过转接线,连接上了塔顶的巨型扩音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