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妹妹

蚀朔 长风秋叶 2543 字 18天前

警局办公室的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将齐元办公桌上那杯冷掉的茶照得透亮。温雅刚把新泡的龙井放在他手边,陶瓷杯沿还凝着细密的水珠,门口就响起小警察带着急惶的脚步声。

“齐队,温姐。”年轻人的声音撞在走廊的瓷砖上,带着未散的气喘,他手里的卷宗袋边角已经被汗水浸得发皱,“城东废弃游乐园,今早五点接到报案——又是一起,跟宇轩书院那两起对上了。”

齐元捏着钢笔的手指顿了顿,笔尖在审讯记录上洇出个小小的墨点。他抬头时,窗外的流云正巧遮住太阳,光线陡然暗下去,把他眼底的疲惫映得格外清晰。“放这儿吧。”

“报案的是个探险博主,”小警察站在桌前没动,喉结滚了滚,“说是刷到帖子,讲那游乐园二十年前出过事,死过个小孩。他半夜带着设备进去拍素材,在过山车轨道那儿……发现了尸体。”

温雅端着水杯的手轻轻一颤,杯壁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进袖口,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她看向齐元,发现他正盯着卷宗封面上“废弃游乐园”的字样出神,下颌线绷得很紧,像是在用力咬住什么没说出口的话。

“知道了。”齐元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让技术科先去现场,保护好物证。我和温雅半小时后到。”

小警察应声退出去,关门的声响很轻,却在寂静的办公室里荡开一圈涟漪。墙上的石英钟不知疲倦地走着,秒针划过表盘的声音,像有人在用指甲轻轻刮擦玻璃。

温雅把自己那杯没动过的茶推到齐元面前:“喝口热的吧。”

齐元没接,伸手拉开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那里藏着个铁皮饼干盒,是小时候孤儿院发的那种,印着褪色的小熊图案。他打开盒子时,金属合页发出干涩的“咔哒”声——里面没有饼干,只有半块用保鲜膜层层裹住的草莓蛋糕,奶油已经发黑发硬,边缘的糖霜结成了暗黄色的壳。

这是从精神病院307病房带回来的。那时沈枫的“念”化作透明的影子,手里攥着的就是这个。

“你还记得吗?”齐元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保鲜膜,像是怕碰碎什么易碎品,“孤儿院后面那棵老槐树,沈枫总爱在树下画画。有次大孩子抢他的蜡笔,把他推倒在碎石堆里,他就趴在那儿看着人家跑远,后背被划得全是血印子。”

温雅的睫毛颤了颤。怎么会不记得。那年她八岁,齐元十岁,沈枫比他们都小半岁,细瘦得像根刚抽条的芦苇。他总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衬衫,袖口磨破了就自己缝上,针脚歪歪扭扭像条爬动的小虫子。每次被欺负,他都只是默默爬起来,拍掉身上的灰,然后对着追过来的他们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

“你当时气得把书包往地上摔,”温雅的声音带着点怀念的沙哑,“抓着沈枫的胳膊说,下次再有人欺负他,就往死里打,打出事儿你担着。打完了就带他去市里的游乐园,坐那个最高的过山车。”

齐元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裹着化不开的涩。他确实说过这话。十岁的少年总以为拳头是最硬的道理,以为把欺负人的打趴下,世界就能变得干干净净。他不懂沈枫为什么宁愿自己忍着,也不肯抬手反抗。

就像后来,在第107个世界线里,沈枫明明有机会彻底击溃沈肆,却偏偏留了一线余地;在第389个世界线的监狱里,他对着监控器里的沈肆说“我等你回头”,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他当时怎么说的?”齐元问,声音轻得像叹息。

温雅的记忆忽然被拉回那个飘着细雨的午后。孤儿院的煤渣跑道被雨水浇得透湿,沈枫蹲在老槐树下,用树枝在泥地上画着什么。他的额角贴着块纱布,是早上被推撞在树干上撞的,渗出来的血把纱布晕成了暗红色。

她把偷偷藏的半个馒头递给他,齐元在旁边气鼓鼓地踢着石子:“沈枫你就是傻子!他们都骑到你头上了,你为什么不还手?”

沈枫咬了口馒头,细白的牙齿慢慢咀嚼着干硬的面块。他抬头时,雨丝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像沾了层细碎的光。

“倘若我还手,”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像雨滴落在青石板上,“这世界的伤口便会多一道。”

齐元当时没听懂,只觉得这是天底下最傻的话。直到很多年后,在无数个世界线的循环里,看着沈枫一次次把伤痕刻在自己身上,也要给别人留下转身的余地,他才突然明白——有些温柔,是需要用固执的隐忍去浇灌的。

“我宁可让伤痕只留在自己身上,”沈枫转过头,看着他和温雅,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星,“也愿在他们心里留下一粒光的种子——也许有一天,它会长成慈悲。”

办公室的日光灯管闪烁了两下,重新亮起时,光线比刚才更刺眼了些。齐元把那半块蛋糕小心翼翼地放回饼干盒,推回抽屉深处,像是在掩埋一个不能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