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去的高原镇上来往许多胡商与诏南之客,旅队远行跋涉以致镖局林立,货物扎堆,马匹嘶鸣,大多数是以物易茶,为了压低茶叶购进的价格,他们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消耗茶农的耐心。
百谷看当地人纷纷用白碟盛放茶叶,压在写着各名的纸上,收拾一张木桌摆在外面,叫商人识闻。在中原只有贵族用得起的琉璃碗,在这里到处都是,盛着青红的沸水如宝石一般剔亮,供人啜饮。街上弥漫着浓久的香,挑得胡商鼻子都不灵了。
“……今年的新种,”一家铺前,主人捧着茶杯端给客商,“杉弥大神亲自育出,您尝一尝,有枇杷的醇美,上个月运至长安,圣上大悦,尚书右丞为它写了诗,名拟滴翠洗古,人人以此为贵哪。”
客不知谁是杉弥,店家好一通苦口婆心的教导。百谷见他阿兄成了招揽的招牌,唬得人一愣愣的,暗自好笑,早上这人还跟自己耳鬓厮磨一番,在别人口中就成了难得一见的谪仙。
他装模作样凑过去:“哎呀,杉弥扦插的么?”
“正是,正是。”
茶农又笑着给百谷端了一碗,双手套拢在袖:“听祖辈们说茶神是个白胡子老头儿,谁也没见过。这几年倒好,杉弥在村寨中常常出入教人如何摘种,小老儿也见了,是个顶英俊的年轻人嘛。”
百谷听他夸得心里乐,一饮而尽,远客新奇,立即要货五石,茶农又摆手:“多了卖不起你,二两为限。”
百谷一听好端端的生意谈下来却不做:“这是为何呢?”
“圣上有令,令顺条、砦斗、密邟三县各出三千石……”
他擦擦手巾叹气,瞧着茫茫高山:“小兄弟你看看,刚种的新茶,哪有三千石?把茶叶当稻谷么?我们是在商道上摆出来吸客,好卖别的云雾茶。”
胡商一听他明着欺哄自己,甩袖走了。
茶农仿佛这场面见习惯了,不冷不热地收回茶碗,边洗净了边跟百谷说:“听说黎水最近干得厉害,雨水不至,瓜果灌溉都成问题,密邟拿不出一百,日子更不好过。”
百谷闻此心惊,黎水两岸耕种都出了岔子,更不知以河为生的渔民们是何种光景了。
他连连退了两步,心不凝神,猜不透山神为何吝施善行,苛责一方无辜百姓。
“客,还好么。”
茶农打量他:“见你口唇发白,可是渴了?小老儿一生身无旁物,唯有茶水,管够的。”
百谷摇头:“我不懂……为何高天厚土广阔无限,人却总是被拘成小小的一只,有如捏在手里的蚂蚱。”
茶农笑:“小时捉的蚂蚱,不留神就让它跑了,人跑得掉么?”
百谷突然知道,等见了岱耶,自己要说什么了。
在摊子不远处,有几人聚集吵嚷,声音渐渐发大,引人注目。
“哦,那老叟还未走呢。”
茶农探着身子,见仍是同个人引发的争论,便对百谷解释:“前几日来的,编什么胡话,非说沼泽里有个长了尾巴的神。”
“咦!”百谷抬头:“是么?”
“您且去听一听他说的真假吧。”茶农摇着头进屋了。
百谷挤进人群里时,皮包骨头的老叟还在跟人吵:“怎不可能?我幼时亲眼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