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杏花村,薄雾未散,露水压弯了田埂边的野草。
鸡鸣三声,犬吠一两下,炊烟袅袅升起,本该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可当马蹄踏碎村口石桥的寂静时,所有人都知道——风暴来了。
陆知微一身玄色官袍,腰佩铜带,身后百名巡检司差役如狼似虎,铁靴踩地,声震四野。
他站在祠堂前的青石阶上,目光扫过跪伏在地的村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尔等私传妖乐,蛊惑民心,罪不容赦!”
话音落,火把掷出。
“轰”地一声,祠堂门内堆积如山的乐谱瞬间燃起熊熊烈焰。
那些泛黄的竹简、手抄的工尺谱、残卷断篇,连同苏晚晴与兰姑师妹夜以继日整理复原的《春垦令》《犁雨调》,尽数化作飞灰,随风飘散。
纸灰如雪,落在百姓低垂的额前,无人敢抬手拂去。
唯有檐下一人,不动如山。
老琴师抱着那张新续弦的桐木琴,布衣沾尘,白发微乱,却站得笔直。
他看着火焰吞噬最后一卷曲谱,眼中没有悲愤,只有一片沉静如渊的冷光。
陆知微瞥见他,忽然大笑:“好!终于逼你奏旧谱了!来人——记下此曲!送往京城律院比对,若有谢家密语暗藏其中,便是谋逆铁证!”
鼓乐禁绝多年,谁还敢公开弹奏谢氏军乐?
今日老琴师主动现身,岂非自投罗网?
可他不知道,这正是苏晚晴等了七天的局。
老琴师盘膝而坐,十指轻抚琴弦,闭目凝神。
第一声起,如寒泉滴石,清冽入骨;第二段转调,苍茫辽远,似千军踏雪而行——正是当年谢将军率三千孤旅夜袭北狄前,在城楼独奏的《霜夜行》原版!
陆知微听得心头狂喜,连连挥手:“速录!一个音都不能少!”
但他看不见,也听不出——在第三段第七小节处,老琴师的左手微微一顿,右指掠弦时,漏了半拍。
极细微的一瞬,如同呼吸间的停顿,常人根本无法察觉。
可这一拍,却是当年谢家信队全军覆没的关键:那一夜,传令兵因风雪误判节拍,迟了半拍击鼓,导致前锋孤军深入,被敌军围剿于断龙谷。
如今,这一“错拍”,被原封不动嵌入《霜夜行》中,成了唯一能验证曲谱真伪的“活印”。
只要京城律院拿它去对照皇家秘藏的正统版本——便会发现,两者不符。
而那份“不符”,将成为陆知微呈报朝廷的致命破绽:他所缉拿的“叛乐”,竟是官方失传多年的真迹;他所焚毁的,不是妖言,而是国之遗音。
届时,欺君之罪,反噬将至。
但此刻,陆知微仍沉浸在“破获大案”的狂喜中,浑然不觉自己已踏入陷阱的核心。
而真正的杀招,不在祠堂,不在琴弦,更不在纸上。
而在——土里。
就在昨夜,苏晚晴亲自带队,在全村地下埋设了三百六十五个空陶罐——按《工尺农谱》七音十二律精准排列,罐口朝上,覆以薄土,深埋三尺,彼此以细铜管相连,构成一张无形的“地音网”。
这些陶罐,曾是她酿酒控温用的“地瓮”,如今却成了播撒密令的“活谱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