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的声音不高,甚至可以说得上温和,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精准地投进了我那本就波涛汹涌的心湖里,激起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你,为何要如此种地?”
这个问题,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瞬间锁死了周围所有的嘈杂。张飞的咆哮,士兵们的窃窃私语,风吹过田垄的声响,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抽离了。整个世界只剩下我,和他,以及他身后那两道如山岳般沉默的影子。
我能感觉到甄姬在我身后,那只攥着我衣角的手,又紧了几分。她的紧张,像微弱的电流,通过布料传递给我。
我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涩。太阳明晃晃地悬在天上,热力穿透我单薄的衣衫,炙烤着我的皮肤,可我的后背却在不停地冒着冷汗。
怎么办?
我该怎么回答?
告诉他,这叫豆谷间作,利用豆科植物的根瘤菌固氮作用来给禾本科作物施肥,是一种能有效利用地力、增加产量的科学种植法?
我敢说,只要我敢把“根瘤菌”这三个字说出口,刘备看我的眼神,就不会再是好奇,而是会像看一个被邪祟附体的疯子。他下一秒可能就会叫人把我绑起来,请个道士来给我驱邪。
我的大脑在疯狂运转,那些毕业论文里的数据、图表、现代农业知识,此刻都成了一堆烫手的山芋。我必须把它们用这个时代的人能听懂的语言,重新包装、翻译、然后推销出去。
我深吸一口气,那股混杂着泥土和豆苗腥气的味道,反而让我混乱的思绪镇定了几分。我不能退,身后就是甄姬,我退一步,我们俩就得一起被扫地出门。
我朝着刘备,恭恭敬敬地躬身行了一礼。
“回禀主公。”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先摆正了自己的位置。这一声“主公”,让刘备眼神里那深不见底的探究,微微柔和了一丝。
我直起身,目光没有躲闪,迎向他,也迎向他身旁那两道几乎要将我压垮的视线。
“草民以为,土地如人,亦有劳逸之分。”我开口了,声音比我想象中要平稳,“寻常耕作,譬如粟米,性刚猛,扎根于土,索取甚多,虽能果腹,却也极耗地力。一年两年尚可,三五年后,土地便会疲敝,收成日减,此为‘劳’。”
我说得很慢,确保每一个字都能被他们清晰地听见。
刘备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双长臂自然地垂在身侧,神情专注。关羽依旧半眯着眼,仿佛入定,但那微微竖起的耳朵,表明他并未错过任何一个字。
只有张飞,他那对环眼里的不耐烦,已经快要溢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