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加装了泪腺。”埃布尔见仿生人暂时没有攻击的打算,扯下衬衣一角在伤口上系住,“你可以自己哭几声试试看。”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地毯已经被染红了,血腥味在空中飘荡。
“但那并不是真正的悲伤。”仿生人说。
“你想要体会感情?为什么。”
“不知道。”它说,“这个问题不应该问我,人类把机械造得越来越接近他们的生命形式,为什么唯独不肯发明情感模拟系统?”“不是不肯。”埃布尔回答,“是做不到。”
“做不到?”仿生人问,“因为那是更高级的技术吗?”
“因为人类自己都没把自己研究明白。”
“我不理解。”
仿生人冰冷的眼珠作为视觉装置存在,毫无感情,没有任何柔软的投射,它用死去之人的声线发问,好像把埃布尔看作一个难得的导师。
“既然一个种族没有将自己研究透彻,那为何又要研究别的生物?”
“你不算生物。”埃布尔冷酷道,“你现有的一切思考都建立在真正的莱曼的记忆上,如果没有这些,你和外面别的呆板仿生人没有两样。”
“我没有生命?”仿生人似乎有点困惑,像再一次陷入悖论似的,它说,“生命这个词是怎样定义的?”
然后它等着埃布尔说下去。
埃布尔只好道:“仿生人没有情感,没有痛觉,杀死一个仿生人并不违规,你们不能拥有财产,可以被买卖,能被拆解,人类从没有把你们当作生命。”
仿生人的程序运转片刻,它没有说话,只是突然伸出手,抓住了埃布尔有伤口的那只胳膊。
它解开乱糟糟的布条,重新替他包扎。
那双不属于人的手分外灵活,血很快就不再流了。
“很久以前,人类也不把奴隶看作生命,后来渐渐的,你们又将这个概念扩展开来,你们重塑了自己的思想,也许迟早有一天,机械在你们眼中,也会拥有生命。”
埃布尔望着他,这些想法对一个刚诞生的仿生人来说太超出了:“莱曼是个觉醒者?”
“他看书。”仿生人说,“他喜欢历史书,他真心爱玛丽,他还喜欢孩子。”
“……真可惜。”
“可惜什么?你可以把我当成莱曼,我有他的记忆,我和他长得一样。”
“那不一样,我还以为你分清楚了。”
“我没有。”仿生人说,“两种感觉在我的程序里斗争,我时而觉得自己就是莱曼,时而觉得自己不是。你怎么看?”
“如果一个人的灵魂附身到了动物身上。”埃布尔回答道,“人们通常会认为他还是他。机器则不然,你听说过忒修斯之船吗?”
“没有。”
反正我也赢不了它,它又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会发狂,那就随其自然吧。
埃布尔挪动身体,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内间办公室的门上。
“假定有一艘船,它需要在大海上航行。”
仿生人点点头。
我在跟机器人谈问题,太奇怪了。
但是埃布尔继续说下去:“船由木板构成,每隔一段时间,木板就会腐烂,船员需要更换木板,好让船保持完整,让它不至于沉没。”
“这很正常。”它说,“人类依靠不断的繁衍来进化,那么我想,机器也要找到出路,我们总会找到的。”
“就这样不停地换下去,终于有一天,忒修斯之船上没有任何旧木板了。它还是原来那条船吗?”
“应该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