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兰道:“是乾卦里的句子。”
俞大猷道:“何意?”
危兰和方灵轻同时看了看对方,都没有说话。
俞大猷道:“千万人解《易》,千万人都有不同看法,请尽管说。”
危兰笑着点了点头,遂道:“孔夫子曾作《文言传》解乾坤二卦,道:‘上下无常,非为邪也。进退无恒,非离群也。君子进德修业,欲及时也,故无咎’——在下觉得颇有道理。龙或跃上天穹,或潜于深渊,正如人生变化,本就无常无恒,有时居于高位,有时处于下位。但只要君子在任何时候都能慎独修身,见机而行,趁势而为,自然不会有灾祸。”
她稍微停顿,好像又想了会儿,再接着道:“而‘咎’字,除了凶祸的意思,还有过失之意。所以,依在下一点粗浅的见解,龙或跃在渊,也正如之人出处,无论做怎样的事,应时而使,应时而变,就不会有错误。”
方灵轻道:“我知道啦,俞将军说的武学道理,指的就是这个意思,在与人交手之际,如何出招都须依据形势的变化而变化,就不会有错误?”
俞大猷道:“危姑娘见识果真不凡,方姑娘也确实聪明,一点就透。”
方灵轻很喜欢听别人夸奖自己和危兰,浅浅一笑。
俞大猷道:“两位姑娘本就都是名家子弟,如今又有了这一番遭遇,现在你们会的武功可以说得上是颇多颇杂,要如何运用它们,依俞某看来,就在‘或跃在渊’这四个字上。而除此之外……”
他一顿,望向夜空中的朗月,静了静,才又道:“一个人学武,不一定非得为国效力,只要不用所学武功来为非作歹,也可强身健体,也可行侠仗义,究竟如何选择,危姑娘方才有四个字说得好,应时而使。记得俞某之前曾与两位姑娘说起过,俞某是泉州人氏,泉州也在沿海一带,因此也常遭倭寇袭击,那些因为倭寇而流离失所的百姓里就有我的乡邻,是以我毕生所愿是除尽倭寇,还大明一片净土,我就是应时而使。”
他的话题似乎一下子转变了。
不再谈论武学。
方灵轻愣了一愣,才意识到原来他在回答自己之前的问题。
俞大猷继续道:“古时嵇康为司马昭所害,其子嵇绍却为晋之忠臣,他们父子二人,一个隐,一个进,最后皆为他们所追寻的道而献身,皆流芳百世,后世不会有谁觉得他们其中任何一人有错。而嵇绍出仕之前,曾向山涛询问出世与入世的选择,山涛答曰:‘天地四时,犹有消息,而况人乎?’——便是这个道理。”
他淡淡地笑了一笑,先认真地看了看方灵轻,随后目光从她们两人身上一起扫过,道:“无论两位姑娘今后想要做什么事,走什么路,切莫忘记这句话就是。”
或跃在渊,无咎。
此刻莫说是方灵轻心中极为震动,连危兰也有茅塞顿开之感。
深夜虫豸在风中发出轻微的声响,人却无言。
良久,危兰和方灵轻不约而同抬手抱拳,躬身向俞大猷行了一礼。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时间,四个人又说了几句话,终于互相告别之后,危兰和方灵轻走在路上,还沉默地思索了好一会儿。
直到方灵轻说出一句话,这才打破寂静:“兰姐姐,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去找曲师兄他们?你之前说,他们也以为我被我爹爹抓走了,那我现在回来,是应该给他们报一个信。”
渺宇观的弟子为人似乎都甚是随和,方灵轻对他们的印象相当不错,早就把他们四人也当做了朋友。
她不希望朋友为自己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