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赵政皱着眉看了一会院子里的白玉兰,微微叹了一口气。倘若王翦陈兵边境,指不定反而促成韩赵魏楚合纵,但是让大将军孤身前来,赵政觉得有点危险。纵然他会有白起,王翦依旧必须坐镇朝堂武官之首,没别的原因,这个老家伙审时度势的本事相当炉火纯青,用他来制衡其余人,再好不过。白起战场有凶名,但掺进权利斗争,就没有王翦这么圆滑了。
“韩非和张平……可惜了韩王不会用。”赵政敲着漆案,慢慢喝了一口茶。
李斯和姚贾入狱,名为救,实为囚。进去容易,出来却难,要经过韩王批准,韩王再笨,也不会放虎归山。李斯和姚贾无法离间,韩赵魏楚倘若合纵成功,剑锋直指函谷关,秦国要么血战,要么暂时忍气吞声,割地求和。
最关键的是,赵政现在人不在秦国,这就很微妙。如果他在这边出了事,昌平必然握住所有权柄,朝中与他不合的、构成威胁的,都势必会遭到清洗,内政一旦动荡,就容易引来外敌,秦国来日会是什么样子,可以想见。
赵政忽然有了点兴趣:“先生觉得,要是昌平做了秦王,和我比较当如何?”
嬴政:“不及你万分之一。”
赵政显然也这么认为,嘴上却道:“先生不是在哄我吧。”
“你能容人,他容不得。单是这一点,鲜有人能比得过。”嬴政不由得想起后世那些帝王,对政敌一概杀得干干净净,妻子儿女都不放过。这么一对比,他觉得自己当初善待六国宗室朝臣,还吸纳六国博士到秦国的朝堂,这些人天天一堆道理刁难自己,他从来都没真的生过气,也没想过杀了他们,也不知道是他太大度还是太仁慈。
嬴政给白隼塞了一口点心,很认真地回答,“隗状当初与他一同辅佐年幼的你,是吕不韦之下第二人,何以忽然暴毙家中?你肯定清楚。”
赵政叹息道:“可惜当时大权尽在仲父手中,我什么办法都没有。昌平与仲父与华阳太后的外戚势力既同气连枝,又明争暗斗,隗状谁也不站,也就谁也不保,本是很好的一位诤臣。仲父一错再错,少不了昌平在里面推波助澜。”
朝堂上大家吵架,各抒己见,赢了的扬眉吐气,输了的忿忿不平,出了那九十九道御阶的大殿,还是笑脸相迎,一派和气,这都是做给君王看的。私底下,一个眼神一个笑都是静水流深、勾心斗角。为君者要是连这点都看不透,那还做什么君王?
这个位置要是谁都能坐稳,也不会有那些亡国之君了。古往今来,能算上雄主的不过寥寥,能昏庸到天怒人怨的,也是屈指可数,大多数做了王侯的人都是平平庸庸,无非生对了门户而已。
窗边一片静默。
过了一会儿,嬴政喂饱了白隼,将它放走。白隼默默飞到了院子里的玉兰树上,委屈巴巴地梳理羽毛。
这样子像极了赵政装可怜的时候,嬴政不自觉地勾起唇角笑了笑。
赵政在一旁看着他,一瞬不瞬的,像是要把这一幕刻进脑海中。他轻轻道:“先生什么时候换个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