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再也不会有了,这样对待自己的人,他这样对待自己的时候。
虽说胸口疼得厉害,沈约的脑子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先前的失望早已被忽视,反倒是漫无目的地想著些陈年旧事。
都是极温柔的记忆。
他小时候就皮,尤其是不知道自己身份的那几年,尚书之子的正常生活轨迹,肆无忌惮的欢乐富足,那时他还不能理解父母异乎寻常的歉疚和保护欲,更不知道他感受到的纯然关怀在高门大户中有多麽罕见,总之,没有长幼倾轧没有家族纷争,他占据了府中所有人的注意力,和感情。
他的尚书老爹,他第一个见到的人。
他最最端庄温柔的娘亲,将他当亲生儿子一样疼惜。
後来是师父,一宁和安生。西城榆树胡同的尚书府里,有他在这世上最珍惜、最想守护的五个人。
他有时候会怨爹娘,为什麽要让他遇上任晖。如果始终只有那五个人,一切该多麽简单。
陪他爬树的任晖,接住从树上摔下来的他的任晖,在他欺负孩童时揍他事後却又背他回家的任晖,在父亲的书房里一起温书习字的任晖。
未完待续
第九章(5)
任晖写爹的字,一开始写得极像,後来不那麽像了,却更好,他打任家的拳,打得很糟,至少任晖这麽认为。可他还是陪他练,尽管所谓的陪不过是把他拉到靶场,他在前头蹲马步打拳,任晖在後头练箭,箭枝从他脸侧飞过,他毫不忧心,即使是知晓身世以後也不。
他七岁的时候,发色和身形上虽没有显现出来,然而高鼻深目的脸孔已经确凿无疑地彰显了他身上属於胡人的那一半血统,父亲再不能以防身之类的蹩脚理由逼迫他秘密学武,只能将实情和盘托出,他吓坏了,并且气得发疯,把希望寄托於任家一个孩子对他的感情上,他所崇敬的爹娘怎麽会如此愚蠢!那时他还比现在诚恳,并不介意承认他不喜欢骗任晖这件事,这和瞒著自己会武看他著急可不一样,这一点......也不好玩。愤怒、自我厌恶、歉疚、混乱,不管出於哪种原因,他认为自己不该见任晖。
那时他轻功已然不错,白天在城里东钻西窜,任晖还真找不著他。终於有天晚上,夜黑风高,比今天还糟,任晖摸进他家,师父八成知道却没阻拦,由著任晖将他拎到任家的靶场。他不说话,拒绝打拳,任晖也不理他,自顾自地端弓练箭。
那年任晖九岁,还没学会很好地掩饰情绪──现在也没什麽长进,沈约坐在靶场上,懒得搭理身旁嗖嗖掠过的箭风,毫不担心任晖会气得失去理智照著他脑袋来上一箭,任晖的箭可以射进石头,他知道,他见过的。
黑色的箭枝流星般掠过他身边,他不知道任晖是挑衅还是炫耀,无论射向哪个靶子都要在自己身侧拐上那麽一下。他不知道自己那时是怎麽想的,也许跟现在没什麽两样──反正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他站了起来,於是原本应该从他肩上飞过的箭枝擦著他肋下穿出,他时机选得极巧妙,不至於重伤,血花四溅的效果也很真实。
任晖吓得发疯,任家祖训,箭在人在,箭尽人亡,任晖扔了弓,扔了箭筒,狂奔到他身旁,途中还摔了一跤,军中严律,发现伤患先示警再作紧急处理,任晖就只会捂著他伤口抱著他哭得涕泪横流。
他不知道自己那时有没有在心里嘲笑任晖,但肯定的,那种感觉,他记得,很好,很安心,这麽多年他都记得那种安心的感觉,虽然对现在的状况有点不满,但大致就是此刻手腕上的触觉,痛到心安。
“解药。”任晖忽地甩开沈约双手,面无表情,居高临下抱著双臂冷冷俯视。“诶?”沈约尚沈浸在美好回忆中,完全没察觉自己眉梢眼角奸计得逞的美好笑容完全背叛了他此时的处境。再加上任晖表现得太过淡定,以至於他完全忘记了一炷香前他急哄哄跳下水的目的所在。此时看任晖鼻翼翕动,嘴角挂著血丝,沈约猛然记起自己掷出去的那柄匕首,他还是中了毒!
这下沈约真是慌了,撕开胸口衣襟,颤抖著摸出一条油纸细卷,倒出红白两色蜡丸,“红色内服,白色外敷,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