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身孕在身,怎么一个人乱走,需让人陪着才是。”
赵氏低着头,突兀地问了一句,“请问公爹,还记得我爹是怎么死的吗?”
钱致芳一愣,“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赵氏抬起头来望着他,不过这半日的功夫,她憔悴的脸上是一片灰败之色,可一双眼睛里偏偏仿佛有熊熊烈火,炙热地让人不敢直视,“公爹,我今日听了一出戏。唱的是关二爷自曹营前往袁绍处寻兄,里面有一句唱词唱得特别的好,身在曹营心在汉。”
书房之中,陡然一片寂静。所有的温度和声音都远离此间,两人都耳膜里听见了自己激烈的心跳声。
身在人间,心在无间。
钱致芳的目光凝滞住了,手中刚刚沾染墨汁的毛笔悬滞在了空中许久,墨汁滴落在苦思许久才成文的奏折上,眼见都不能用了。可钱致芳根本没心思关注那个,他心中瞬间天翻地覆,不比赵氏得知隐情的那一刻来得轻微,他整个人颤抖得几乎站立不住。用左手撑着自己,才没摔倒在椅子上。
他不是热血冲动的小年轻,而是在官场里打滚了几十年、屡屡在生死边缘周旋的一个官员。由微见著,这是他的本能。赵氏只是一句话,他却一下子相同了许多事情。
难怪,难怪肖蘩易会频频给他出难题,难怪崔晋庭近日遇见他总是似笑非笑,难怪官家看着他的眼神总是若有所思……
完了,一切都完了。钱致芳脑子里一片混乱,许多零碎的思绪被剧烈的心潮翻涌了上来。
他不是个纯粹的恶人。他原来救下赵氏,一来是想让自己的良心好受一些;二来,也使得自己的声望更高,更可信。可他也一直怕赵氏有一日发现真相,所以才授意让魏姨娘在暗中动手,不让赵氏有孕。可如今,赵氏知道了,肖蘩易也知道了,崔晋庭也知道了,官家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这意味着什么?不管阮家与官家之争,最后会如何?官家都不会放过他。赵家曾经发生过的一切,都会重演在钱家的身上。而且,不会有另一个“钱致芳”出手相助,他的妻儿老小,只会更加凄惨,永世不得翻身。
不,决不能让这些发生。他的贪心,自然应该由他付出代价。
钱致芳咽下嗓子里的腥甜,艰难地开口,“你爹是我的好友,他一生刚正不阿,清廉正义。我一直以有这样的知己为傲。”
赵氏的眼泪含在眼眶里,颤抖着反问,“您真的还记得他,真的还引他为知己么?”
钱致芳看着那篇被点点墨滴沾染了的奏折,缓缓地放下了笔。他点点头,“你放心,你爹的仇,我一定为他讨回公道。你如今身怀有孕,等你生完了孩子,我必定给你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