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竟会有这样多的不甘心。

十天之前,他才知道自己修习的乃是无情道,族老说,只要他斩断情根,就能无情道成,救回易潇。

这本是两全其美之事。

可他竟然觉得深深的不愿。

那一瞬间他恍然大悟,从前与易潇在一起时的诸多心情变化,高兴,不悦,焦急,低落,都找到了答案。

然而他没有资格说不愿。易潇是因为他变成这样的,只要有办法,他便是舍了命也要救他,又怎么能说“不愿”呢?

他不知道家族为什么一直隐瞒着他,为什么非要他走无情道,但他那天在易潇床前待了一个时辰,却想明白了一件事。

家族不喜欢易潇。

起初不告诉他,是因为斩情根有后患,家族不愿意他为了一个外人牺牲;后来告诉他,却是因为,因为看穿了易潇在他心中的份量,若易潇在一日,他便不会愿意修无情道。

而易潇死了,也会对他造成巨大的影响。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因此,便索性将一切摊开来,他不能看着易潇死,便只能斩了情根。

他从始至终,其实没有选择。

他才明白自己的心意,便要亲手将之斩断。

此番困境,才十七岁的林岫,根本无法冷静面对。

他走到易潇床前,一直近到腿挨上了床沿才停下来,俯身凝视着易潇一无所觉的睡容,眼底有什么情绪在涌动。

忽而,他又直起了身,连连退后了几步,深深地为自己方才的念头不耻。

易潇危在旦夕,他怎么能在这时候趁人之危?

只是。

这是最后一面了。

明天之后的我,便再也不是我了。

林岫一只手攥紧了另一只手的手腕,目光在易潇的脸上流连,不受控制地走近,又挣扎着走远。

如此来来回回了不知多少次,他突然注意到了天际的月影已西沉。

他的心一下子就被无名的恐慌攫住了。

他最终还是悄无声息地坐在了易潇的床头。

易潇的眼睛紧闭着,睡得很沉。

这样无害的睡颜在无形中催化了林岫心中某个无法宣之于口的念头,仿佛在诱惑着他,有个声音叫嚣着,没关系的,他又不会发现。

不会发现,就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不会发现,那林岫在易潇心里就一直是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