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琢磨,还是做梦?”程怀璟似笑非笑地挑动长眉,又瞥向一旁死死抿着嘴的陈景明。“喏,要么你自己同寒君商量先?”
从陈景明身上嗖嗖地散发出寒气。
郝春立刻捂着鼻子嘿嘿尬笑,到底晓得被裴元亲了,于陈景明而言是个侮辱。再者,他也不好得罪程大司空不是?“行行行,我这就给扛回去。”
陈景明一声不吭,垂着眼立在边上跟座玉雕似的。
郝春临走前愤愤地盯了陈景明一眼,回头出了大理寺花厅,一挥手,招呼自家那些仆从们。“得嘞,都跟小爷回去,把这些个箱子再扛回平乐侯府。”
“侯爷,慢着些儿!”月南华斜斜地叼着杆白铜烟斗跟出来,笑着望向郝春。“那对儿师父徒弟有好些个秘密要说,不许旁人听见,本国主只好……找小侯爷你做陪我,去长安城西市坊间耍耍。”
郝春呲牙。“国主你不是受邀来逛大理寺的么?”
月南华眯起狭长的琥珀色猫儿眼,笑了一声。“本国主,改变主意了。”
行吧,各个儿都是不靠谱的主儿。
郝春耸了耸肩,无可无不可地顺嘴邀请了一句。“那,就劳烦国主稍候,待这些东西送回去,小爷我就陪你去吃酒。”
“行!”月南华叼着旱烟袋,一口答应。
那边,程怀璟三言两句打发了郝春,让他去陪那个碍眼的月南华,顺便把大理寺外的箱笼都带回去。寂静的廊下便只剩下程怀璟与陈景明二人。
“卢阳范家的老八,死不肯开口。”陈景明垂下眼皮,静静地道:“是学生无能,辜负了老师信任。”
程怀璟轻笑一声。“陛下无子嗣,如今宗室内各家都蠢蠢欲动,不管是否同支,也不管有没有那个本事,如今都可劲儿地蹿。卢阳范家那位原是个没封地的公主,安分了几十年,临老了,倒糊涂了。”
“老师的意思是?”
“我曾经有过一位恩师。”程怀璟忽然荡开话题,微扬起脸,一双桃花眼中波光潋滟。烈日灼灼洒在他头顶发鬓,鬓角隐隐然有青绿玉色泽。“当年陛下尚且鱼服,渌帝不仁,恩师忍辱苟且于朝堂,最终诛了那起子宵小。”
陈景明愕然抬头。
程怀璟说的太过隐晦,朝堂历历往事,于陈景明这种寒门子亦无从得知。但能令程怀璟口称恩师,大约只有一位。
“老师所言者,可是乾元二十三主持秋闱的时任光禄寺寺卿的梅纶梅大人?”
程怀璟眼神微动,眸光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最终他将这样的眸光投向了陈景明。“不错!恩师有一则,与寒君一般无二。”
陈景明忙敛眸低声。“学生惶恐!”
“他与你一般,也是出身于寒门。彼时朝野内外俱无寒门子容身之所,幸而当时恩师遇见了个人,得以用那人门生的身份,入仕朝堂,成为应天九卿之一。”程怀璟顿了顿,又似笑非笑地道:“这点,是否恰与寒君你相同?”
陈景明琢磨着这段话意思,想到有关梅纶的林林总总的传闻,不确定地问道:“老师的意思是?”
程怀璟叹了口气,有些失望。“寒君啊,为人少年时,须多少有些侠气。你诸样都好,就有一则,我总嫌你太过谨慎了些。”
陈景明忙躬身行礼,微带了些惶恐。“老师教训的是!”
为人谨慎,大约还是为了自保。
程怀璟心内略盘桓了一瞬,打算再费点唾沫指导他一两句,便又缓和了语气,带了点笑意道:“平乐侯爷天生是个野性子,陛下惯爱叫他猴子,宠的很!”
陈景明不晓得为何话题又扯到了郝春,撩起眼皮,点漆眸内满是茫然。
于是程怀璟就当真笑了,殷红薄唇微弯,右眼睑下那粒鲜红泪痣漾了漾。“你二人均是心思重的人,所不同者,你外表孤傲,他活的恣肆。你二人匀一匀,倒也蛮好。”
“学生惶恐之至!”陈景明深深躬身,再不敢抬头。
被当朝大司空点评为心思重,任谁都担不起,陈景明也不敢担这名。尤其他一无所有,所仰仗者,不过有程大司空作恩师保他仕途。
程怀璟似乎一眼就看穿了他。微微笑了声,倾身附耳,极轻地对他道:“陛下青春尚盛,这择嗣一事,不过是个饵。”
陈景明悚然而惊。
程怀璟偏侧眸看着他,一双桃花眼内波光在日头下潋滟,不知究竟藏了多少未尽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