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明突然间口干舌燥,再不敢直视这位曾以“绣衣人魔”之名震慑朝野的大司空。他躬身静立,直到热汗湿透重衣,才涩声道:“谢老师明示!学生尽已知悉,接下来……”
“接下来,你当尽力彻查卢阳范家一事。然后,若有必要,你再去江南跑一趟。”
“是!”
程怀璟忽然收住口,转身,殷红薄唇似笑非笑。陈景明顺着他目光看下,就见大理寺少卿裴元施施然地从廊下走来,衣裳整肃,显然已经刻意收拾过了。
同样是一袭绯色官袍,裴元官袍底子上绣的是獬豸,陈景明绣的是白鹤。獬豸掌刑狱,乃凶兽,裴元却生得姣美如好女。
“下官,大理寺少卿裴元,见过程大司空!”裴元施施然冲程怀璟行礼。
程怀璟微点了个头,淡淡地道:“你来了,正好。本官正要去牢里提审,卢阳范氏范勋的案子,拖了足有三个月,也差不多该了结了。”
裴元笑了笑,含露杏子眼明亮,左唇边一粒小梨涡微露。“范勋叫陈御史接连用了一夜刑,又早萌生死志,眼下已咽了气了。”
陈景明悚然而惊,当即抬起眼皮冷声道:“下官来时,他分明还活着!”
“刚死。”裴元又笑了笑,嘴角梨涡越发刺眼。“陈大人若是不信,你我可陪着大司空一道去验尸,这尸身,还热着。”
程怀璟忍不住蹙眉,一双桃花眼内喜怒难辨。他沉吟了片刻,道:“死因是什么?”
裴元又施施然拱了拱手。“便是方才下官所说的,用刑太狠,犯人手脚俱断,加之先前犯人就已自行绝食数日,不幸没能熬的住。”
听起来,倒像是被陈景明活活折磨而死。
陈景明倏地面色苍白。他抬眼看向程怀璟,欲言又止,最终又把目光垂下,静静道:“下官的确用过刑。”
程怀璟似笑非笑,微歪着脑袋,道:“来之前,我是亲口与陛下许过了结的。既然来了,就不能空手而归,也罢,且先去验尸吧!”
“是,”裴元再次施施然躬身。“大司空请!”
待候着程怀璟转身抬脚率先往外走时,裴元抬直身子,与陈景明对视了一眼。姣美如好女,梨涡浅笑,眼神却带着无法掩饰的轻蔑。
陈景明攥紧袖底,手背青筋一根根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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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郝春正率领队伍浩浩荡荡地穿过朱雀大街,永安帝赐下的聘礼足有八十抬,于平乐侯府规制已经越格了,赫然是把郝春婚事当皇室子来操办的规制。
朱雀大街上十里红妆,又是御赐的规格,沿途闲汉都忍不住多张望几眼。
月南华不咸不淡地叼着烟斗,打趣郝春道:“照这么个走法,怕是走到平乐侯府安置完聘礼,双凤羊肆都打烊了。”
郝春腋下夹着那匣子明珠,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那你意思,我能怎么着?”
“你我先去吃羊眼珠子,这些个累赘物,打发人送回去就是了。”
“你以为小爷我不想?”
郝春提起聘礼这茬儿就来气!浓眉高挑,一双丹凤眼瞪得骨碌碌。“可这是陛下钦赐的东西啊!小爷我敢不盯着嘛?嗯?”
月南华瞅他那模样,忍不住又逗他道:“合着你是不敢?本国主还以为,你是疼那位,有关他的东西,你都舍不得,都得亲力亲为、亲自不错眼地看着。”
郝春顿了顿才弄明白月南华说的“那位”,是指陈景明。他立刻怪叫道:“什么叫疼着他?就他那样!”
就陈景明那家伙,每见他一次,都得打架。
郝春想起来就忍不住摸鼻梁骨。“你瞧瞧,小爷我这鼻梁骨都叫他揍歪了。不成,待会儿回了府我得照照,这脸是不是也青了?这、这小爷我可就没法见人了!”
在大理寺耽搁这么久,天色已近黄昏,月南华顺着他的话头,打量了眼郝春。夏日黄昏浓郁光线下郝春说话间神采飞扬,眉是聚翠浓眉,眼波流转间宛若秋水映流霞,笑起来两颗小虎牙尖尖,俏皮可爱。确是个秾丽少年!
月南华勾起唇角,叼着白铜烟斗笑了声。“指不定你家那位就是这个心思呢?毕竟侯爷惯爱偷吃,他把你揍破相了,侯爷再要去外头,可就不吃香了。”
“放屁!”郝春当场爆了粗口。“小爷我是那种不讲究的人吗?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