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李隐舟言辞中抛出的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
李隐舟淡望着眼前蹙眉深思的脸。
这表情极似昔年孙策问顾邵是老虎可怕还是山火可怕的时候,懵懂的顾少主翻箱倒柜地折腾典籍,也未能从前人的道路中找到自己的答案。
曹植纠结一番,仍不死心:“即便你当真能说服他退兵,也决计不会有命活下,这一次我……”
话到此处,他突然警醒地收了声,将昔年的旧事守在心中。
当初那一箭是为践行自己的诺言,然而错信李隐舟的是他,引狼入室又纵其远去的也是他,他自问无愧于心,但却偏偏有愧于人,愧于筹谋多年的父亲,愧于千万烈火中的亡灵。
李隐舟反问:“君夜访丞相时,是否想过会得罪他呢?”
世子争夺的关头,逆其意气请以退兵,虽可彰显仁心,再进一步便要触及逆鳞。
他知道曹植请命并不是为了讨好曹操。
当然也不会因此害怕得罪他。
被他这样明知故道地反问一句,曹植也知道事情无法简单解决。
唯有无奈一笑。
“我们虽然想法相同,可惜,你是吴人,而我是汉人。”
……
一番说服无果,曹植也不多留。
目送他离开之后,便闻一道笑音缓缓入耳。
“子建以君子之礼待先生,先生却处处算计着他。”那声音一面笑,一面自暗中走来,那双阴鸷的眼不适阳光似的微眯缝起来,“丝毫不觉愧疚吗?”
李隐舟看了他一眼。
这人一身鹤氅羽衣,眉目是斯文雅致,瘦而有致的手指摇了羽扇,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却有种浮夸过头的精致。
若不是早闻此人大名,又亲眼见识过其韬光养晦后的真面目,李隐舟或许当真被他精致的演技骗过去了。
但司马懿已不想再演了。
十年磨一剑,便是铁杵也磨成了针,如何还能再收敛锋芒?
他停下步伐,微侧过眼眸看那没为一点的背影:“可惜他昔年那一箭了。”
果然未能瞒过此人。
但司马懿也从未想过凭借那点小小的忤逆就能扳倒曹植,十年以来引而不发,为的就是等到今天决胜的良机。
李隐舟也看那渐行渐远的人,唇畔冷气成雾:“子建同样以礼仪待兄长,你又为何事事挑唆他们兄弟二人?”
司马懿将羽扇一摊:“人活于世,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耳。子建已有了杨公相持,懿无奈呀。”
“这就是了。”李隐舟抬头一笑,唇畔浅浅的弧度被白气遮得隐约,“不进则退,某也不得不出此下策。”
两人虽数载未曾盟面,但针锋一对、你来我往,已将对方的底盘都摸了个门清。
难得他亲自出场,李隐舟可不相信司马懿只是来和他聊个天的。
果见其眉眼一弯,笑得狐狸似的:“懿虽然侍候少主多年,可少主并不深懂懿的心,唯有和李先生说上几句话还算得趣,若先生因此事而去,懿实在惋惜啊。”
言外之意,他还有手段可以留李隐舟一命。
谏言退兵这样有风险得罪人的坏事故意留给曹植去做,救他性命的好处他司马懿拿,这人绝对是算盘成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