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这个问题挺蹊跷的,但如实回答看来倒也无妨。在匿名戒赌协会里,他早把这话题翻来覆去讲得都快吐了。“兴奋吧,大概。在我没戒赌的时候,我很容易觉得无聊,一无聊就去赌。我享受跟人打交道的热闹劲、享受对赌博技巧的钻研——所有那些事,真的非常享受。我好胜心强,喜欢刺激冒险,喜欢当赢家。”他自嘲地笑笑,又说:“但谁不这样呢,你说?”
“要人放弃他们如此乐在其中的事,听起来是挺有难度的。”
“那个,我只有赌的时候才觉得是享受,”他说,“事情一过,我就很讨厌自己,还觉得羞耻,尤其是输了大把钱或没办法停下时。想到这事对我关心的人造成的影响——我现在知道了,赌钱可能一时爽,但却远远抵不上后果。且不管那是什么原因吧,我就是没法以健康的方式赌着玩,所以我应该彻底不赌。”
她专注地看着他。“那你觉得原因会是什么?”
虽然知道她的意思,但他还是耸了耸肩,假装没有理解。不安感爬过全身。
“你觉得是因为什么,赌博在你身上会变得具有强迫性,而不能只是一种相对无害的休闲活动?”她继续说,无视了他的回避。
“人为啥会上瘾呢?”他挤出一个笑来。“谁也不知道,对吧?”
“那倒也是。即便经过了数十年的研究,瘾的成因如何仍有大量争议。但我不是问你对这一问题的总体想法,我是在问你个人把你的赌瘾成因归结为什么。”
多米尼克没有回答,他答不上来。他用力咽了咽口水,盯着墙上挂着的文凭。房间某处有个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走着,声音一下子变得好大好大。
一分钟后,陈医生打破寂静道:“你戒了两年赌,这令人敬佩。但要说你缺乏支持的话,对此我很难不感到好奇。”
“我有支持!我的家人和朋友,他们都倾尽全力帮助我。”
“那很好,对此我也很高兴。不过,其实我想说的是‘专业’支持。”她快速翻了翻手头的资料。“根据你自己的表述,你只是不定时参加匿名戒赌协会,也没有互助对象[6]。没有跟城里任一赌场签订主动隔离[7]禁令。你在认知行为治疗远未达到明显效果时,便终止了咨询。你制定了债务偿还计划,这值得称赞——但在个人财务管理上,你并没有做出任何实质意义的改变,而任何一位医生都会对赌博失调患者首先提出此建议。”她对上他的视线说:“就我而言,据此在心中勾勒的画面,是一个男人试图赤手空拳面对恢复期。”
她的这句话仿佛一记重拳,打得他接不上气,多米尼克不得不轻喘几下才回道:“我现在不是来这儿了吗?”语气不自觉地压重了几分。
她眼都没眨,只是坐在那里,脸上写满了无限的耐心。
他将眼睛闭起一小会儿,控制住了自己。他在任她带乱他的步伐,这可一点帮不上利维。“那啥,我就是——谈这这事对我来说挺困难的。没人愿意把自己看成是输家。”
“‘输家’?”她缓缓说道。“对一个赌徒来说,这个用词很是意味深长啊,你不觉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