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贺远寒准备把自己塞进车轮底下反复碾压,算是对缓和这难以形容的气氛尽点微薄之力,副驾驶的车窗倏地被敲响,咚咚咚——
纪哆以为陈姜生和顺风车司机产生金钱纠纷,撸起袖子,露出肌肉匀称的胳膊过来讲理。
车窗摇下来,陈姜生八风不动:“哆哥。”
这一声恰含八分乖巧二分讨好,惊得贺远寒如五雷轰顶,被狠狠惯在座椅上。
纪哆弓着腰朝驾驶座一瞟,双眼亮晶晶的,诧异:“学长?”他当然认识贺远寒,助理辅导员对谁都笑容和煦,而他逃了那么多课,被叮嘱过很多遍。
贺远寒心理素质无比强悍,微微一笑:“是学弟啊,你好。”
陈姜生又摇身一变,老老实实、略带感激地答道:“是学长给我介绍的工作,还送我回来。”
“……”贺远寒莫名背了一锅,只觉得满背沉甸甸的,哭笑不得,“是我。”
两人下车后,纪哆带着点疏离地站在陈姜生身边,很客气地道谢:“谢谢学长,麻烦你了。”
“没关系,一个学校又是一个公司,今天也正好顺路。”说完贺远寒又急忙补充一句,“反正也顺路,以后我也经常送他了。”
陈姜生敏锐地发现纪哆与贺远寒之间泾渭分明,像拾荒者总是刻意避开衣着光鲜的路人,免遭无妄的白眼。
纪哆确实害怕遇见熟人,尤其是这种交浅言浅的。口出恶言或是直接攻击都没什么,他害怕来自目光中隐忍的同情。
路灯明亮如火,还有趋光的晚秋飞虫在灯下飞蛾扑火般盘旋。贺远寒识时务,主动说再见,在陈姜生和纪哆双重的注视中,战战兢兢地开车走了。老司机破天荒地担心车技不够标准,上司下回就不肯临幸了。
肩并肩往家走时,纪哆一直沉默,陈姜生低下头,从这个角度看他下巴很尖,是明显的瘦削。他过得并不好,可陈姜生无法幸灾乐祸,相反的心中还有些微痛,主动开口:“今天没去医院?”
“去了,我妈找的俩护工今天正式上班了,二十四小时看护,不准我靠近,所以我就回来了。”纪哆撸下袖子,遮住夜里更显白净的胳膊。
陈姜生也从善如流地移开视线,又觉得那细腻的脖颈都不够一手捏的。
纪哆妈妈给护工的钱超出了平均水平,并提出了额外要求,禁止纪哆探视。对于纪闲云能够一点点恢复身体机能,他就满足了。他觉得自己就是颗□□,埋在他妈的心坎里,时不时恶作剧般开始倒计时,警告她注意病人。
今晚夜班的护工倒是好脾气,看他唇红齿白年纪不大,点了根烟,无可奈何地说:“我们雇主说,他是你推下楼的,恨死你了,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所以希望你不要打扰病人的康复。”
沉默不言的陈姜生是个持证上岗的树洞,纪哆像以前那样倾诉,“从每个月一千长到一万,只要偷偷让我看一下我爸,五分钟就够了,就这都不答应。她得付多少钱才能让这个护工连五分钟一万块都不敢赚。”
合格的陈姜生只是说道:“不知道。”
纪哆深呼吸才能压下难受,仰天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