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解:“为什么?”
“因为他们手上有重兵二十万呐!”老相爷重重叹了一口气,“当时朝廷有多少兵?京畿附件的折冲府加起来,满打满算,不过八万人。这八万人有一半是根本没拿过刀枪的农民,你要他们如何和军容整齐、日日操练的边军打?从河东过了洛阳、过了潼关便是长安,若这二十万大军真的挥兵南下,谁可阻挡?”
我抿了抿唇,“朝廷这是割肉饲虎,就由着他们这么坐大?”
“自然也不能坐以待毙,”老相爷道,“这件事之后,大家便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陛下下设监军一职,代表朝廷协理地方军务,但是这个监军由谁担任又是一个问题。”
“一般朝臣首先威慑就不够,节度使已经是正二品官,一州刺史他们都能随意屠杀,谁还敢冒死前去。圆滑世故之人与他们狼狈勾结,刚直不阿之人又怕被他们肆意谋害,所以当时的监军人选确实犯了难。”
我追问道:“最后选的是谁?”
“徐明。”老相爷道。
“如今的内侍省大太监徐明?”我暗暗吃了一惊,没成想一个陛下御前端茶送水的太监竟有如此胆魄。
“就是他,”老相爷点头,递过来一杯茶,“当时的徐明还只是内仆局的一个管事,幽州之事发生后自告奋勇担任监军一职,陛下感怀其勇气,加官左监门卫大将军,担任河东监军一职。此人正是你爹柳俞英谋逆的人证之一。”
“什么?”我举着茶杯愣住。
“延合七年冬,徐明从西北传回急报,陈楚山集合莱阳侯,魏国公欲起兵谋逆,中书令柳俞英与他们里应外合,消息送回来了,人却没回来。直到景行止出兵平叛,才从叛军手里把人救回来。据说是从一群饿狗嘴底下抢回来的,当时人已经不成样子了,半条腿都被啃干净了。”
“怎么会……他有什么证据说是我爹跟陈楚山勾结?”
“仅凭他一面之词自然扳不倒一朝宰相,”老相爷食指在杯口轻轻画了个圈,“当时判定柳俞英谋逆的实证是一封信,是陈楚山写给你爹的,里面详细记录了陈楚山意图起兵谋反的计划,并请求你爹做他们的内应。与这封信一起翻出来的是你爹在长安城内囤地买兵的字据,以及陈楚山送来的信物。”
我呆立原地,愣了好半晌才颤巍巍地问:“这些证物都是景行止抄家时翻出来的?”
万一是他嫁祸我爹呢?
老相爷摇摇头,把我最后一点念头给否决了,“是你爹最亲近的学生洞察了这些,举证检举。”
“这个人是谁?”
“当时他在翰林院仁翰林院修撰,如今已经是朝中新贵了。他就是延合六年的新科状元韩棠。”老相爷叹了口气,“而你爹被抓后对这些事实供认不讳,三司仅用了三天,便平了一座相府。”
我在罗汉床上一直坐到日暮西斜,房里一点亮光都不见了才又动了动。骨缝里传出摇摇欲坠的呻吟声。我忽然觉得冷得厉害,身上那些窟窿又被捅开了似的,寒风洞穿而过,呜呜作响。
“既然……”我清了清嗓子才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既然证据确凿,老相爷当日又为何要提及这件事?难不成只是想由我来把阿恒送走?”
“这件案子还有疑点,”黑暗里传出一道苍老的声音,“我老了,查不动了,我想让你帮我。”
第135章 徐明
阿恒走了之后小莺儿再借住在阿恒家里就不合适了,我请示过了老相爷,带着小莺儿在老相爷府里住了下来。把之前那间厢房收拾出来给小莺儿住,我跟阿福叔凑一屋。
阿福叔毕竟年纪也大了,很多事情做起来难免有些吃力,我把一些脏活累活接过去,小莺儿也上手帮着阿福叔做饭。一个月之后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便由我跟小莺儿包揽了。阿福叔天天无所事事,去找老相爷喝茶。
我在一旁边打扫边听着他俩唠家常,这主仆二人相依相伴了一辈子,早已经看淡了尊卑之别,聊起天来就像两个老朋友。
阿福叔感叹:“当初老爷夫人还在世的时候最担心的就是你一个人老来孤苦,没成想你这一辈子无儿无女,到最后还有人给你养老送终。”
老相爷端着茶杯直笑:“这就叫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倒是有儿又有孙,也没见你享清福。”
阿福叔“”了一声,“我就是个劳苦命。”
“我知道你孩子们孝顺,在城郊置办了宅子,一直想接你去住,”老相爷道,“你要不就去吧,反正有玉哥儿在这儿,我也不至于死在家里头没人知道了。”
“瞎说什么呢,”阿福叔当即就翻了脸,“我怎么着还得再伺候你二十年,这二十年里你别想赶我走!”
老相爷幽幽叹了口气,“想我攒下的那点微薄的俸禄,还得养活这一大家子人。”
我心里有愧,杵着扫把道:“我以前在柳铺的时候摆过摊子卖过菜,我看后院还有空地,等天暖和了撒上菜种子,等长起来了我可以拿到东市门口卖。”
老相爷和阿福叔对视一眼,都笑了,阿福叔摆摆手,“你听他胡扯,他那点俸禄从二十来岁就开始攒,在兴庆宫里蹭吃蹭喝了大半辈子从来没花过自己的银子。现如今攒下的积蓄,在长安城里买三套宅子不成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