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连两碗苦药的压制下,我的烧算是彻底退了,喉咙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疼得厉害,只是浑身因为出汗像是在水里泡过了一遍,从头至脚黏腻至极。
我极不喜欢这种感觉,因而撑着身子就想从床边的衣柜里取出衣服更换。房里无人,我也就随意许多,只留了小衣在身上。
屋外是叽叽喳喳的鸟叫,往日偶尔会有一两只麻雀跑到我窗台上啄食嬉闹,我耳尖地又听到一声轻响,倒也无心追究,只加快了手上收拾的动作。
马文才的敲门声就在此时传来,我束紧腰边系带,朗声让来人等候的同时,边将我换下来的衣物塞到了一旁做针线的笸箩之后。
他并未及时回答,只是隔了有一会儿才低声说道:“你慢慢来。”
我已经顾不上思考,只暗暗感叹了一下这人今日难得的好脾气,随后快速地放下纱帐,重新躲回被子里,有些瓮气地喊道:“门没栓,你进来吧。”
马文才还是礼貌地再敲了一下门。我裹紧被角,隔着薄薄的纱帐,看着他推门而入。他的身上还是着着书院发放的衣服,象牙白的衣裳为他添了几分儒雅之气,可仍是掩盖不住他的凌厉与张狂。
二姐姐先前为了照顾我搬近的小凳还留在床前,我原以为马文才会到这一处坐下,没想到他掩了门,只是落座于屋中的圆桌前。
他放了一样东西到我桌上,我看不太清,于是掀起了一点青纱从缝中窥视。
“马统今日下山带回了这么些吃食,我想只有你们女儿家才喜欢这种甜腻的东西,便宜你了。”
马文才侧对着我,他的语气表现出一股随意与不耐烦,可耳朵却是不知缘由地红着。我放下帐幔,埋头闷笑了好一会儿,才回复他:“如此多谢文才兄。”
“你也就只会在有好处的时候才会——”他依旧没有转身,抱怨的声音也在想到什么之后戛然而止。马文才起身准备离开,但踏出一步又重新拿起桌上包装得好好的点心放到我床边被二姐姐挪来放置铜盆的高凳上。“你病好了我再跟你算账。”
我总算明白他是来做什么的了。
他居高临下,我从帐中伸出手腕,轻轻扯了扯他还未离去的衣角,带着笑意有意询问:“跟我说一次‘好好养病,乖乖吃药’,就这么难吗?”
祝英台是来医舍换药时得知我染了风寒,而马文才则是在饭堂,听到了大姐姐向苏大娘讨要冰糖的一段对话,才知晓我生了病。他这人一贯别扭,还好我有足够的耐心和细心,七绕八绕总算解出他那乱七八糟的谜题。
“你别以为我是在关心你!”
马文才的手向后一背,身子也微微侧向外间,可到底没有断开我的牵扯。他沉声,似是为我猜中他心思而恼怒,但其中又带着些连他自己都道不明的情绪,因而话语总是显露些纠结。
“我只是不想欠你人情。虽然你多管闲事在祝英台面前说了话,但勉强算是帮了我的忙。本少爷爱憎分明,可以应承你一个条件,你随时向我讨要。”
我气闷地缩回手,卷起被子面向床内,赌气不再看他。马文才在我床边又站了好一会儿,末了,我耳边传来衣袖挥落的窸窣声,他十分轻地叹了口气,转身就是离去。
这一口气出了,我的气也就消了。我悄悄转过身子再看马文才,他的身影在青纱的掩映下更显迷离,一别于昨日的意气。我的心口像是被什么哽住,不住发闷。终于在他踏出门槛前,我还是忍不住提醒道:“那伤了祝英台的人,怕是有意要嫁祸与你,你小心一些好。”
马文才脚步一顿,嗤笑一声,侧头回应:“这事我已经解决了,你只管好好养病,别想太多。”
后来我才知道他所谓的“解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那晚,盗了马文才弓箭,躲在暗处算计祝英台的人是王蓝田。很难说当时他想射的到底是我二姐姐还是祝英台,但无论是哪一个,栽赃到马文才身上都能给他带来一场不小的麻烦。
王蓝田的上位之心可见一斑,而马文才,在得知祝英台中箭一事后,回忆起前一晚王蓝田的鬼祟和自己箭囊中少掉的一支箭,即刻便厘清了事情经过。他虽然讨厌祝英台处处与他作对,可到底也没有伤人性命的心。他现在所做的,最多也不过是在膳食中放放碎瓦、拆坏他的桌椅这一类恶作剧。
这样的行径在马文才看来无伤大雅,可对于护犊子又性子直爽的二姐姐来说,已经够令人恼火憎恶。当时,她看着地上碎成了七八块的桌椅,怒气冲天,劈头盖脸对着马文才就是一阵数落:“又是你们捣的鬼是不是?马文才,你别太过分了!昨晚的事,要不是悠儿为你做了担保,我现在就拉你去见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