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你觉得我和皇姐的生身母亲很有可能在那时被殉葬了?”朱厚炜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仿佛由另一个人发出一般。

崔骥征艰难道:“只是一种可能,但你看郑金莲或是王女儿却只是发落去浣衣局,未必…”

“父皇走后,你觉得太后容得下他们么?”朱厚炜讥讽一笑,“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么重情重义、容不得旁人,子嗣又有什么关系呢?凭什么要别人为他们的深情陪葬?我若是皇兄,我也做不到和杀母仇人母慈子孝,相见争如不见。”

崔骥征伸手将他头上的罗帕拿下来,又摸了摸他额头,发觉热度仍在,蹙眉道:“那些宫人的名单,我已派人去查,想来最多一月便有消息。怪我和殿下说这些有的没的,殿下还是将养身子要紧。”

朱厚炜蹙眉,“后宫水深,又是内侍的地盘,不论邵、张均是树大根深,你要小心。”

一夜未眠,崔骥征困意袭来,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便睡着了,朱厚炜看他的姿势不舒服,怕他咯着,便用手拖住他的头。

触手是柔软青丝,朱厚炜想了会正事,禁不住又看着他的脸发起了呆,自认为聪明两世,如今才发现在感情上是个彻头彻尾的糊涂蛋,榆木脑袋竟然过了十年才开窍,对象还是自家表弟。

不论伦理和政治,单从情感角度看,崔骥征对王小姐久久不能忘怀,大长公主府又一直在为他相看,他会回应这份感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更何况,自己对他,目前也只是对发小的依恋、对强者的欣赏、对美男子的欲念,未必就是什么至死不渝的深情。不论是朱厚照还是朱佑橖,他们的欲望和爱情造成的悲剧,难道还少吗?

难道皇帝的欲与爱,就比旁人的一生都要高贵吗?

朱厚炜静静地看着崔骥征,在心中打定了主意,找个机会试探一下崔骥征对同性之情的看法,倘若他不能接受,自己便甘于停留在好友的位置,离得远远的,如此便无有丑恶嫉妒,无有挂碍恐怖。倘若他可以接受……

崔骥征睡得并不安稳,时不时皱一皱眉,嘴角下撇,也不知在梦里又在查什么案子,外人只看到锦衣卫的绣春刀、飞鱼服,看到锦衣卫无限扩张的权力,可谁又知晓其间的辛苦?

崔骥征醒来时,已是暮景残光,朱厚炜正用一种很别扭的姿势让自己枕着他的手,他本人却双目紧闭,烧得昏睡过去。

崔骥征吓了一跳,又不敢挣脱开,只好喊丘聚叫郎中。

郎中目不斜视地看了脉,只说蔚王是焦心劳碌、风邪入体,又开了副方子,煎药去了。

“原先我打算明后天就走,如今殿下身子尚未康复,我还是多留三四日。”崔骥征好不容易将朱厚炜的手挪开,起身正了正衣冠,对丘聚道,“我有几件事不明,不知你可否帮我去打探一二。”

丘聚是何等聪明的人,打小便知崔骥征在蔚王那里的份量比起皇帝都不差,自然满口答应。

崔骥征走到案边,随手挑了支狼毫,洋洋洒洒写了数行,吹干墨迹,又取了片金叶子一块递给丘聚。

丘聚笑眯眯地收了,“每次一见公子,殿下都会开心许久,这次好像也为二公子亲手做了……”

他卖了个关子,作势打了自己一巴掌,“不可说不可说。”

看着他滑稽离去的身影,又想到朱厚炜,崔骥征忍不住笑出来,幽幽道:“恩深义重,何以为报。”

第十六章

崔骥征的门路果然很广,朱厚炜烧退时,一份殉葬的名单已放在他的面前。

“英宗时不是废除了宫廷殉葬么?我依稀记得就是父皇薨了的时候,也未有宫人殉葬,为何一个公主还需要宫人殉葬?”

“此事秘而不宣,知道的人甚少,估计对外还是用了慎刑司的名头,”崔骥征今日穿着麒麟服,雄姿英发,像是不世出的名剑,“不管如何,我猜测太康公主的生母八成就混在这些宫人里,至于殿下那时候仍在养病,也不知是否会因此对殿下的生母开恩。”

朱厚炜摇头苦笑,“其实真相如何,我已经不在意了。子欲养而亲不待,已是上天最大的惩罚,就算知道是谁,就算她还活着,我也不能相认,孝顺她哪怕一天。”

崔骥征见他笑意凄楚,也跟着怆然起来,“殿下节哀,如今看来,除去先帝、张太后和她的亲信,兴许还有邵宸妃,无人知晓殿下生母的身份。”

朱厚炜沉吟一番,“何不差遣几人去高凤的宅子查探一番?”

“这也是一条路,”崔骥征低声道,“殿下放心,待我回去,一定将此事查个清楚。”

朱厚炜摇头,“查不到也便算了,到底是阴私之事,免得将你拖下水。不过我确实有件事要求你相助……”

说罢,他对崔骥征长揖在地,将后者吓了一跳,同样长揖下去,“殿下吩咐便是,何必行此大礼?”

朱厚炜低声道:“皇兄身边群贼环伺,不论是后宫,还是他身边的那些奸佞,都想要他的性命。坦白说,就是杨廷和其人,我都有些摸不准,至少他收受过宁王的贿赂,难保他和其他藩王没什么勾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