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这样的人,再如何精妙的谎言都会无所遁形,唯有坦诚相见,才能让彼此和解、也和自己和解。
于是,朱厚炜轻声道:“皇兄可曾请太医看过?臣识得一葛太医,他看的脉是极好的,皇兄若是信得过,可请他看看。”
朱厚照笑着摇了摇头,“药石罔顾,神仙难救了。”
见朱厚炜哀伤神情,朱厚照故作轻松道:“不过既然都说是龙御上宾,既是天帝的上宾,那朕自然也要去做神仙了,不比做个万事不得自由的人间天子快活?”
“也未必就到那一步了……”朱厚炜喃喃道。
朱厚照摆了摆手,“如今朕身旁也有不少人盯着,咱们兄弟能叙上这么一会话,也是难得。朕也不和你兜圈子……”
“如果王妃诞下的是个公主,朕走之后,你打算如何待她?”
朱厚炜沉声道:“视如己出。”
朱厚照目光沉沉地落在身上,隐约带着些许杀气,朱厚炜内心却奇异地平静,“我会爱她惜她护她,尽可能让她自由选择想要的人生。”
“不管她想嫁给什么样的驸马?”也不知朱厚照想到什么典故,勾了勾唇。
朱厚炜认真点头,“哪怕她压根就不想出嫁。”
朱厚照笑意更是明晰,缓缓道:“那如果王妃顺利诞下一个皇子呢?”
朱厚炜起身,撩起衣摆跪在地上,“那就请皇兄允许臣留在京师,辅佐皇子。”
“呵呵,以何身份呢?”朱厚照笑吟吟道。
朱厚炜深深吸了一口气,“请效仿襄王监国事。”
仁宗朱高炽突然驾崩时,太子朱瞻基正在南京监国,汉王朱高煦虎视眈眈,仁宗的诚孝昭皇后张氏便让襄王朱瞻墡监国,直到朱瞻基回京登基,后来朱瞻基平定汉王之乱时,让襄王再度居守。正因如此,宣宗朱瞻基英年早逝、英宗朱祁镇身陷瓦剌时,都曾有让襄王继位的传言。而襄王两次均安守本心,留在封地,更曾劝谏景泰帝善待太上皇朱祁镇而备受礼遇,不仅襄王及襄藩宗室子弟可不定期出封地游猎,襄王本人成为整个大明最后一个以亲王身份返回京师、入朝陛见的藩王。
这个记录本该延续整个大明,直到被乱入的朱厚炜打破。
他所引用的这个典故可谓十分合适,不仅表达了诉求,也撇清了干系,只是不知朱厚照是否买账了。
“宁王也曾经打过太后的旗号要入京监国……而你觉得,你能如襄王一般在封地荣养善终吗?”
第十八章
“而你觉得,你能如襄王一般在封地荣养善终吗?”
朱厚炜缓缓道:“从前在北书堂时,臣便学过‘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亦学过‘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男子汉大丈夫立于世,宁为社稷粉身碎骨,不在封地饱食终日。”
“从古至今的摄政权臣,要么如王莽、曹氏、司马氏,弄权谋逆,要么如霍光、诸葛恪,虽不曾真的篡逆,但仍落得身死族灭的下场,如伊尹、周公、诸葛亮这般能善始善终、流芳百世的,寥寥无几。除非你庸庸碌碌、垂拱而治,否则比起做个安享富贵的闲散亲王,做摄政王叔劳心劳力还不讨好,你可得想好了。”朱厚照几乎是循循善诱了。
朱厚炜以头抢地,“若能革新吏治、富国强兵,臣弟宁为商鞅,不求善终。臣弟此生永不婚娶,更不会做司马懿、曹操之流。皇兄可留下遗诏,若小王有不臣之心,上至内阁首辅、下至村野匹夫,皆可诛之。”
“好!”朱厚照静静地看他,“你是千岁,也算是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勿要出尔反尔,令天下不耻。”
朱厚炜肃然道:“若臣背诺,天地不容。”
“哪怕是做个孤臣?”朱厚照坐直了身子,一动不动地看他。
朱厚炜后来才想起这台词在某王朝中见过,但当下却热血上涌,斩钉截铁道:“愿为孤臣!”
这番交谈不论兄弟情义,单看政治目的,已然是达到了,朱厚炜自觉与朱厚照如今已无话可谈,又不想扰了他养病,便识趣地谢恩告退。
快步出殿门时,朱厚炜迟疑再三,仍是回头嘱咐了一句:“还请皇兄多加将息,善养龙体。”
朱厚照笑了,“你身子也不爽利,这段时日就留在宫中将养……不如还住在撷芳殿,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