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是真龙天子,为何会怕巡海夜叉?”朱厚炜拿腔作调,自己都觉得有几分滑稽,果然换来崔骥征一阵大笑。

说着话便到了,朱厚炜一下车就是一愣,随即疾走几步,仔细辨认,颤声道:“此处可是海淀?”

崔骥征莫名其妙,“正是。”

见周遭的宫人离得较远,朱厚炜压低声音道:“几十年后,此处会被米芾后裔买下,筑为勺园,取‘淀之水,滥觞一勺’之意,再后来会被入主中原的异族朝廷改为集贤院,一直到五百年后,会成为书院。”

见崔骥征听得入迷,朱厚炜笑了笑,“我寒窗十年考入这个书院,在这读了八年书,一直到博士,就是读无可读的意思。”

“掌通古今,鸿儒博士,这些我还是懂的。”崔骥征笑问,“以你的天资奋勉,我猜这书院应是天下第一?”

朱厚炜扬眉一笑,“那是自然,反正强过友校。”

二人沿湖踱步,崔骥征伸手指着眼前一泓清水,“我看此处风物别致,故而疏浚此水,又建堤桥亭榭,只可惜还未入春,待桃红柳绿之时,怕还会更好看些。”

朱厚炜悠然吟道:“路穷则舟,舟穷则廊,高柳掩之,一望弥际……”

崔骥征听着也是神往,“日后若是惹怒了你被免了官,我便隐居于此,神仙般的日子。”

朱厚炜低头笑,“想得美,只要不犯法不渎职,寻常人惹怒我都不会轻易罢免,何况是你?”

正说着,突然朱厚炜额心一凉,抬眼一看芦花一般的雪花纷纷扬扬,由天而降。

“恐怕今日臣不得不斗胆留客了。”崔骥征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还请陛下再为寒舍增添几分光彩。”

本想明天开个常务会的朱厚炜看着他亮晶晶的杏眼,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就当是调休吧。

第四章

若说外间的山水还有些北方园林大气明丽的味道,亭台水榭则完完全全是江南的风致了。

下了雪,北京的正月更是寒气逼人,崔骥征却在湖畔一凉亭内支起了炉子,手法娴熟地烤肉。

“你这手艺是怎么学的?竟比蒙古人都不差什么,比巴图鲁都强多了。”朱厚炜看着肉片上滋啦啦的油光,闻着极具侵略性的扑鼻香气,发自内心地赞美。

崔骥征笑笑,“那时候跟着先帝偷溜去宣府,又一路追击小王子,就是跟蒙古人学的。”

提及死去近一年的朱厚照,朱厚炜难免有些神伤,“他若未托生在皇家,兴许真的会是个大将军也说不准。做皇帝,他累,群臣累,也累及天下,做藩王,困在封地不得自由,他也受不了。”

崔骥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还可怜他?和他比,他打小千娇百宠的时候,你在撷芳殿圈禁,他做皇帝纵容小人乱政、自己荒唐的时候,你在藩地种地守城、回京了还要被圈禁。好了,终于尘埃落定,拨乱反正了,你登基之后过的又是什么日子?不论如何,他这辈子起码快活过了,你呢?”

朱厚炜笑着给炉子添了点炭火,“我觉得我过得就很快活。”

崔骥征无语,夹了一筷子肉尝了尝,满意地点了点头,往他盘中添了整整一块羊排,又温上一壶酒,“还以为你苦中作乐,搞了半天竟是乐在其中,臣多嘴僭越了。”

朱厚炜定睛看着肉上红色的粉末,不敢置信地舔了舔,惊喜道:“辣椒?”

崔骥征看着他直笑:“这不是你心心念念的东西么?其实从前你看那些杂书时就不断念叨,先帝好奇,差人找过,最后还真让佛郎机人从外藩弄来了。可惜先帝食不得辣,后来也未贡过了。这些还是我当时要来,今日果然用上了。”

朱厚炜细细品尝如今已有些陌生的味道,缓缓道:“待我重开海运,头一批要贸易的便有这辣椒,唔,再来点咖啡。”

“海运么?”崔骥征挑眉,“会有些阻力,不过要看王琼他们在南边做的怎样了。对了,我这边查到王琼也写了个调研报告,但似乎被扣下了,未曾送至御前,你要看么?”

是谁扣的,二人心知肚明,朱厚炜长叹一声,“党争,党争。也罢,回头你给我看看,他们在海疆待了那么久,应当有些收获。说起来,也不知阳明先生的父亲身子如何了,回头我让丘聚派人去关照一下。”

“从前就觉得陛下操心起来,比我娘还琐碎几分。这么大个天下,还不够你费神的?”崔骥征饮了几口酒,杏眼迷离,讲话也随性起来。

却让朱厚炜想起尚未登基、亲友俱在的从前,也跟着大块吃肉、大口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