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这样不合时宜的平静似乎激怒了男人,酒精的力量在他耳边鼓动,怂恿着他,将他推到骤雨的边缘,“起来!”他抓起一只餐凳,将它砸在她的耳边,在那巨大的响动中,她猝然惊醒,像是被猛然抛到岸上的深海动物,她被独自丢弃在这世间,一张惨白的脸抬了起来,苦涩的嘴角在恐惧里无声地震颤。

他躺在地上,沉默着,但却没有再流泪,他只是突然想起前几天他独自站在窗边的时候,对面的男孩靠在门廊下看着他的目光。那一天天热得出奇,远处是一望无垠的连绵的农田,草莓的收获期已经过去,人们翻开漆黑肥沃的泥土,将枯萎植物盘绕的根茎一一除去。阳光照在被翻搅得伤痕累累的黑色土壤上,田地泛着油润的光泽,向着更远的地方延伸,直到和淡漠的薄云连在一起。不知为什么,那时自他心底涌出了一个愿望,他想要告诉那个陌生男孩他的生活,关于他的一切。

“不要想着联络你的家人,他们都觉得你丢脸透了。”他数着男人不耐烦的脚步,看着他拉扯着她的头发,强迫她面对自己,“也不要想着去妇女庇护所,他们会发现你的酗酒问题,然后把孩子带走。再说,就算你混进去了,你以为他们能管你多久?五周?还是两个月?两个月,最多了,然后你还是得回来。”他轻蔑地笑着,用手掌拍击着她的左脸颊,她额角的伤口还在流血,深亚麻色的头发被弄得污迹斑斑,一双眼睛大睁着,泪水在里面涌动,“求你了,别这样……”她哽咽着,半截话卡在了喉咙里。“看看你,你以为你是谁,恩?” 他的脸凑近了一些,呼吸喷在了她的脸上,他带着让人恐惧的虚假温情抚摸她的脸颊,“看,如果不是我,谁会需要你呢?你什么都不会 —— 一无是处 —— 是我给了你这个避难所。所以 —— ” 拳头落了下来,“这都是为了你好,给你上上鞍子 —— 你知道,事情都是一点点学会的。”

男孩挣扎着试图从地上爬起来,两个膝盖笨拙地在地板上前后挪动着,停下来,他听到自己的心尖叫着冲他呐喊,而他的声带却痉挛着阻塞从未找到出口的嘶鸣。男人回过头瞪着他,在灯光下,他的眼睛突然变得那么大,像是生了疯病的一头牛,摇摇晃晃地跨过倒在地上的纷乱屏障,找寻着一块猩红色的旗。他走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用力砸回到冰冷的地板上,任凭背后的女人独自低声啜泣。

他看着这个世界以一种冷酷的角度翻转过来。上方笼罩着的黑影,似乎连俯下身来也不屑,而只是懒懒地挥动着手上的刑具。在他的嘴里,盐和铁锈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这黑影在疼痛中下沉着,越压越低,几乎要贴上他的眼皮,那庞大的茫然,从所有破碎的罅隙里一点点挤进他的身体,带走他肺里的空气。

他想要告诉那个陌生男孩他的生活,关于他的一切 —— 也许是明天,因为明天会是一个晴朗的日子。他会在那片田地里奔跑,再沿着傍晚阳光褪去的方向回去。

“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他耳边模糊地响着,警车从远处飞驰而来,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尖利的哀鸣挤满他的大脑,碾压着他的躯体。

*

Will Graham猛地惊醒了。他躺在冰冷潮湿的被单里,手机在耳边响着。

他挣扎着摸索到它,按下接听键。

Jack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了起来。

“Will,我们这边的搜查结果不容乐观,劫持地点在街道上,没有目击者,没有证物,Catherine Martin的房间里也一无所获。NCAVC那边对虫蛹的检测结果今天出来了,我们也找了史密森自然博物馆的人核对,是一只赭带鬼脸天蛾的蛹。”

鬼脸天蛾在蛹中的梦。他坐起身,用力按压着额角,想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