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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文中白无相那句“全了这厢风流愿”:

“唐代宝历年间,唐敬宗李湛曾特制一种纸箭,箭头也用纸制作,里面裏着少许麝香或龙涎香的粉末。宫中闲暇无事的时候,李湛就把官嫔们叫到一块,他站在一定的距离之外用纸箭射击她们,被射中的宫女或妃嫔,身上就沾上了香末,遍体散发出浓烈的香味,却不会感到疼痛。当时宫中把这种纸箭叫做“风流箭”,宫嫔们都希望纸箭能射中自己,由此可以进一步得到君王的宠幸。她们之中流传着这样的顺口溜:“风流箭,中的人人愿。”(的dì:箭靶)李湛常用这种办法在宫中寻欢作乐。”

——引自书目:多棱镜书坊《扭曲的人形:中国古代酷刑》

第九章

蒙在视野里的血色,像极了人间上元节时张挂在桥头檐下的红绸,亦像极中秋夜飘过灿烂银汉的浩浩灯流。这一刻真也碎了、幻也碎了,别离一瞬,似将半生光阴都凌迟了。

将裴茗拉回神的,是南宫杰音嘶泣下的一声水师兄。白无相朝前走了几步,裴茗叩紧牙关望向他手中,看那垂地的发梢刷出一道道参差暗红的枯笔,断颈处嘀嗒点点,泼墨不停。师无渡鬓发散乱,青丝被粘腻的血浆糊成了长堤边纠缠挛结的柳枝。裴茗脑中空白一片,半晌冒出个念头:自己得帮他理一理。可他抬不起手,也立不起身,只胃中有所反应,却是突然翻绞起来,随即喉中苦得厉害,弯下腰不住地干呕。带着血迹的酸水积了一滩,烂成糜的心几乎也要一并沥出。裴茗的表情也扭曲了,汗与泪融混着,顺着颊侧不住抽动的肌肉连串滑落。

灵文几乎站不住,与明光一样惨不成声。白无相冷眼觑着这二人,挂在唇角的暴谑渐渐敛去,目光愈加阴寒。他猛地转身,将掌间首级与壁上残躯一并打进熔岩里。南宫杰施术要捞,白无相却使剑气阻击,水师身首异处的遗体就这样被赤浪淹没。

谢怜早就白了脸,连忙上前将灵文拽住,以防她冲动行事——别说已经抢不回来,就算抢了回来,也全无意义。人死魂灭,如油尽灯枯,再无复生之望。

裴茗的肩背剧烈地抖索着。他听见崖下声响,却强忍着不愿抬头。师无渡救下他,为的就是让他活着;他怕自己看一眼后,就害水师兄的苦心白费了。只得摸索着去抓断剑,五指握得紧紧,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什么。

隔着漫长的时空,似曾相识的血与残刃,勾动了裴茗心底尘封已久的另一种痛。这痛楚滋长在九重宫里、金玉阶前、明光剑下,有着杂糅万端的内里:悲愤、哀矜、惑惘…说不清是对天、对人还是对己。裴茗知晓为人臣者须为君尽忠,死也是天经地义,遑论割舍私情、为护驾而斩杀昔日部属;而国有国法,手下副将起兵谋逆,自己便是再不知情,终究也难辞其咎。但做了抉择后,曾经出生入死的滚烫回忆,令他毕生都在后悔——自己当初不是没有法子瞒天过海放旧部离开。可若真如此,又怎能保证自己不会陷进另一方更加煎熬的泥潭?树欲静而风不止,是非犹自来招惹。忠不可愚,义不可昧,寸步难行如困孤礁,不论选哪个,都注定要背负难以解脱的自劾与自责。左右两难是往昔埋葬的苦,有心无力是今朝新丧的恨。这似曾相识的画面,也滋养起似曾相识的痛楚,都是回看血泪相和流的委顿无望,失了生机,再也供不起冲冠一怒。相逢意气,指水盟松;青林黑塞,百年欢笑…皆枯败零落、血肉模糊。

熔湖中怨灵躁动着,发出的声响残忍又饥渴。连番对战,又布禁阵,白无相亦气伤血耗;但除尽两大心头之患,他后顾无忧,便恣肆更甚,拂袖大笑。堪称癫狂的声线中,透出一份扬眉吐气的痛快:

“铜炉又如何?毁我乌庸江山,焚我乌庸子民,害我颠沛惨绝,如今不还是被我控于股掌之间!上古神祗又如何?冠冕堂皇见死不救,一心想看我落败如丧家犬,如今不还是作泥作土,跟着仙京一起灰飞烟灭!他师无渡能耐再大,还大得过那些神官和这铜炉山么?什么命不由天,什么五行生克!任你人道天道,最后不都是要臣服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