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苗王此时方才恍然发觉,或许自己并不完全了解眼前身而为人的俏如来。
诚然青年此刻形貌与数千年前并无分毫改变,而在性情上却又与那时迥然不同——菩提子无喜、无怒、无悲、无欢,永远都是那般温润和煦的神情,亦不会问出这样的话;而俏如来虽生性内敛自持,不喜露情于外,但言语行止间却无一不流露出他深埋于内的心绪起伏,亦无一不显现出他身而为人的喜怒悲欢。
能气、能恼、能诘责、能哀伤,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俏如来,亦是一个有着自我情感的俏如来。
苍越孤鸣只觉得此时此刻,他欢喜极了。
欢喜俏如来的鲜活灵动,欢喜俏如来的身而为人,亦欢喜他仍愿意用那朗润悦耳的声音与自己主动攀谈,让这份持续十数日的僵持,有了一丝融解冰释的契机。
他此时的欢喜,发自内心。
※
苍越孤鸣随着俏如来行至回廊檐下,见着青年一个旋身便轻巧坐在廊椅上,雪色衣袍连着烁着金线的袈裟在无根水中轻轻扬起,而后便落于廊木上。下摆长长,如雪堆般的衣料堆在僧者脚下,衬在一片蓝至深幽的靛色里,显得格外素雅。
俏如来落了座,苍越孤鸣却犯了难,他在廊下空地上踟躇犹豫,不知是否应随对方上前。而就在他犯难之时,白衣僧者却自云袖中伸出只手,轻而又轻地拍了拍身旁空出一截的靛色廊椅,言下之意,显而易见。苍越孤鸣见此便也不做多想,前肢搭在椅上,稍一用力便上了椅上,侧过身子,坐卧下去。
只他虽坐于俏如来身旁,却仍是贴边而卧,勉强与俏如来保持着那么一小段的不远亦不近,终归是不欲与对方相触碰。但俏如来对苍越孤鸣此刻仍是保持距离的做法颇为不满,索性伸出手去,按住狼兽背脊,往前一带,往后一捞,毛皮贴上袈裟,是往日再熟悉不过的亲密无间。
将对方带至身畔后俏如来便收回手,手指流连过狼兽耳后的细碎短毛,柔软如绒的触感通过指尖传入心底,于青年而言,是说不出的安心与熨帖。只他心中虽暖,眉眼却未动半分,亦不曾言语,仅是于沉默间用身体感受着旁侧那再熟稔不过的、独属苍越孤鸣的温暖与气息。
檀香清雅,草香浅淡,一人一狼就这般在廊下依偎,静默无言。
“所以,你为何选择瞒我?”青年在静谧深处轻声开了口,金色眼里满是千帆过后的风轻云淡,“还瞒了这许多年。”
苍越孤鸣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言语中称谓的变化——不再是“西苗王”与“俏如来”,而是最为简单的“你”和“我”。他对这转变心生欢喜,却也不敢太过表露,狼兽微耷下一对尖耳,一面斟酌着字句,一面小心应道:“孤王不知应如何开口。孤王……会怕。”
是了,他是怕,怕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