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青年惑而出声,继而回过头,双眸微动,却恰好对上苍越孤鸣仰眸而觑的目光,“你怕什么?怕我知晓你的真实身份而就此疏远,还是怕我会因你身居妖族高位而别有所图?”

“苍越孤鸣,你到底在怕什么?”那些溢满眼底的气恼忽地就变了模样,俏如来本是满心的愤然,却又在话语出口的瞬间感到些从未有过的委屈。一双金砂似的眼里毫无征兆地便被蒙上一层泪雾,瞬息之间便漫上眼角,染出了一点惹人爱怜的酡红。他心中难过,嗓音都被泪意染湿,明明已是露出些许狼狈,却又兀自倔强,仍要将那些积压了数十个日头的话尽数诉出。一时意气言,或酿终身憾,俏如来心知,此刻的倾诉与释放,是必要,是必行,亦是为解开这僵持之局而需说出的,必言之语:

“我六岁时便知你是妖,但我却仍将你视作至今之人,未曾疏远。世人皆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与你相处二十余载,又何曾因族类相异而怀疑过你的用心?”

“但,你呢?”

“你将那些真相瞒了我这些年,又是意欲何为?”

“是不信我,不知我,还是觉得人类一生于你而言堪称倏短,根本没有必要告知与我?”

“苍越孤鸣,我待你一片真心。你……又待我如何?”

字字蕴泪,句句含血。俏如来突然就放下了所有那些平和而淡然、冷静而沉着的表象,而那些佛门清规、肃正家学加诸于其身的桎梏也随之一并抛却,露出一个有血有肉、有悲有喜、会生气、会发火的俏如来。

苍越孤鸣从未见过他这般激动又委屈的模样,一时竟不知应作何回应。他听着俏如来罕然的发泄之语,心中却也是酸与痛交织,柔与暖并济。那句“我待你一片真心”说得诚恳,说得真切,字字都印在心底,让他眼中骤忽蒙了一层水样的光,飘忽悠浮,暗自喟然。

心念半转,苍越孤鸣笃定了心思,便再将身子往对方那边蹭近了些,狼兽半垂,就势便埋在俏如来的怀里,也不顾那人有些赌气的抗拒推抵,径自将额首抵着青年心口,低声缓言:

“孤王待你,自是一片真心。”

他一面说着,一面就将身子再往俏如来怀里拱了拱,待到青年不再把自己往外推后,方才就着这亲昵的姿势扬起头,深望进那双被雾气遮掩的眼里,言道:“俏如来,孤王有一个故事,想讲给你听。”

这句本是正经之语,哪知俏如来却因此忽而笑出一声轻音。僧者抬起手去,以指掌抹去眼尾泛出的潮润与脆弱,衣袖轻缓间,便又恢复成往日那般端容庄肃的模样。他既未答应,也未拒绝,一双金色的眼回望着苍越孤鸣,顿了半息,突然就低声嗔了一句:

“你们这些为人君者,似乎都很喜欢讲故事。”

无怒,无恼,无嗔怪,无怨怼,这句意外之言让苍越孤鸣噎了片刻,海水蓝的眼里波涛泛涌,带起的一浪一汐皆是写满了惶然无措。他耳尖微垂,似是微赧,胸中一气骤忽拱起,索性就别过头,离开那片温暖馨香,趴卧在俏如来身侧,一边摇晃了下垂于廊下的尾,一边略带了些气恼似的说:“人生百态,各有不同。孤王说的是孤王的事,鲲帝说的事怎么能和孤王要说的事一样?你要是嫌烦、不想听,那孤王不说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