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某天早上润玉醒来,见一黑衣男子守在他床头,面色沉沉,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自己是要被谋财还是害命还是两者兼有,仍在一片茫然中的时候,便见那人极为别扭,甚至有些咬牙地开了口:“……乌鸦不吃生肉,鸟雀受伤也不能剃羽毛。”
那人目光灼灼,目不转睛盯着他的模样竟与几日前望着他的乌鸦隐隐重合,润玉福至心灵,试探地道:“……鸦鸦?”
那人沉默半晌,方才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有点敷衍的笑来。“多谢神医大人救命之恩。”
笑得润玉在入秋的季节生生打了个寒战。
……这人能不能好了。
第4章
不提及还好,一提到“神医”的问题,那妖立刻眉飞色舞起来,“怎么就不是神医了,你说说,你治好我,我称你一声神医,过分吗?”
润玉咬牙,手中拉着人头发的力度也大了几分,直到扯得人一声惊呼,方才松手,颇有些凉凉道,“不就是不知道乌鸦不吃生肉么,怎么就当得你一句‘神医’的奚落了?”
那妖不甘示弱,反问,“那我好歹八尺男儿身,怎么就当得你一声鸦鸦了?”
那不是你当初是只乌鸦么?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不可这么说。将头发拢作一束,拿发带扎好,润玉藏好自己的心虚,反唇相讥:“既不是鸦鸦,便也不用夜间钻上我床榻来,嚷着头疼了?”
原本蓬羽张扬的鸟雀霎时息了声,明明仍是原来的姿势,却恍惚像是淋了雨的落汤鸡一般,气势全无,过了半刻才低声补上一句:“润玉,我疼。”
润玉收拾梳子的手一顿,也有些心软,下意识抚上人后颈捏了捏。“……不会赶你走的。”
原本,那妖变做人形在润玉床头吓人那日,便已大好,再无大碍。却自此在院中树上扎了窝,绝口不提自己什么时候离开。
润玉也不知自己怀着什么心思,第一眼见到那妖化作人形,一身黑袍,第一反应竟是厌弃与沮丧涌上心头,大过恐惧,不愿再看第二眼。何况那妖也着实不讨人喜欢,白长了一张面如冠玉目如朗星的脸,却整日沉着,好似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压在他身上,又好像别人都欠了他多大的债。不过时日久了,润玉便能觉出他看向自己时,是有意无意会柔和了眉眼,露出些笑意,甚至偶尔斗嘴呛声耍性子都只是本能,不带分毫恶意。
两人熟稔的速度飞快,润玉自老郎中死后从未与人这么亲近过,一时也有些惊异。可对鸦鸦,那妖,似乎一切防备都不必要,他们的一言一行都那么默契,一人开口另一人便能从善如流地接下去,一人伸手另一人就明白要递什么东西。除了鸦鸦眼中偶尔有些他不能理解的情绪,目光沉沉地望过来,他几乎都要以为他们已经这么生活了很久,长过一生。
恍若至亲。
后来入了冬,润玉心想着冬天太冷,他无处安身,大抵是不会走的,又开了春,润玉心想着春天万物复苏,江南如此好风光,他也不会舍得走的。直到过了夏,又立了秋,他才后知后觉出了什么,心里忽的生出一种信念来,或许鸦鸦会陪着他一辈子,不会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