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要好好的。

...

范无咎的身体被打捞上来后,谢必安凝视着他一言不发,只是紧紧地拥住范无咎苍白而冰冷的身体,让他沾染上自己的体温,然后攥着洁白的袖口,轻轻地将他脸上的水渍一点一点地拭去。

布满灰白色阴霾的天空早已垂着泪水,伴随着一声闷抑的雷鸣倾盆落下。雨水又将范无咎的脸庞打湿了,于是谢必安只好伸出手再次将范无咎脸上的雨点一点一点拭去。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出声,也没有一个人去打扰他。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肆无忌惮地穿透过谢必安的身体,化为哀恸的海水从他的眼角不断滴落,滴落至范无咎的胸口,与之融为一体。

谢必安就这样轻柔但偏执地重复着给范无咎擦拭雨水的动作,眼中充斥着足以将人溺毙的温柔,仿佛在无奈怀里已经失去体温的人一直酣睡却不肯醒来一般。

可是,即便能够拭净了那些残忍的江水,这连绵不断的瓢泼大雨又哪是仅仅凭借他这一只颤抖到无力的手就能拭得净的呢。

那天,谢必安发着高烧,不顾他人劝阻,自己一人将范无咎抱上了殡仪馆前来接送的车上。

隔着冰冷的玻璃窗,谢必安看到了已经梳妆好的范无咎。

停尸台上,范无咎平和地阖着眼眸,双手交叠置于腹部,曾经生动阳光的音容笑貌都滞留在了他失去呼吸的那一刻。在白炽灯昏暗的灯光照耀下,他俊俏的容颜也朦胧得得若隐若现,望不可及,仿佛下一刻就要从谢必安的眼前消失一般。

睡得真熟啊…

若不是那曾结实有力的胸膛不再起伏,谢必安或许还会继续这样迷失在自己编织的幻想里。

无咎,不睡了,好吗…?

可在这空旷的房间,只有走廊上孤独的寒风呜咽着回应他。

入殓的时候,谢必安还是忍不住进去看了范无咎最后一眼。

他紧紧地握住了范无咎那双没有温度的手,久久不愿松开。仿佛不这样握紧他的手,范无咎就会从自己的眼前消失一般。

然而,谢必安却又是无助地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没有真的抓住范无咎。

从来就没有过。

出殡后,谢必安亲自目送范无咎被推进了焚化炉。

就像站是在地铁站的安检口,目送履带上的行囊被缓缓送入了安检机之中那样。

只是被输送出来的无咎,不再完整。

一个人由生到死,在我们眼中看来就是光鲜亮丽的皮囊化为簌簌白灰的的过程。

捧着骨灰盒的谢必安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了这句话,这句父亲在看着母亲那张泛黄的照片时,总是怅惘地道出的话。

他真的不在了吗?

自小都比同龄人稳重成熟的谢必安却在此刻茫然得像个小孩一样。

恍然间,眼前又浮现出范无咎从桥上坠落的场景、搜救队将范无咎打捞起来的场景、范无咎被入殓的场景、以及他从一个完整的人变成一抔白灰的场景。

分明是切切实实地去历经了至亲之人离去的过程,可谢必安仍然觉得,这仿佛只是一场浑浑噩噩的长梦。只待梦醒后,一切都会恢复原状,无咎也会像往常那样睡眼朦胧地从房间里出来,揉着自己睡得乱糟糟的头发,迷迷糊糊地对他说一句:

“哥,早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