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绝对的真爱吧。
后来高杉可能是不好意思了,送了些烟丝给我,教我用纸卷它。有点苦,是他从他爸那儿偷来的。
白天的高杉和桂是最情投意合的爱侣。他们牵手出行,比我和陆奥腻歪得多,陆奥可不会准许我在公共场合扭股糖似的黏着她。他们也会找零工去做,替商铺算算账,或是去船上帮忙收渔。我有时跟他们一起。看得出这两人出身良好的家庭,因为身上比普通人少些市井气,然而做起活来他们却一点不娇惯,比我能干得多。最纨绔子弟的其实是我吧,我想,但为了陆奥,我总会努力做出一些改变。
天气好的时候他们给自己放假,高杉骑自行车带着桂满街晃,两人大声地笑,完全不在意路人的指点。有一次黄昏时分我在阳台上吹风,看见他们在楼下的小摊前停车买煎饼。趁着老板蹲下身去拿牛皮纸袋的时候高杉飞快地啄了一下桂的嘴,桂正要揪他耳朵,老板站了起来,桂马上正经了脸孔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会儿又忍不住背过脸去偷偷地笑。
“真可爱。”陆奥将下巴抵在我肩上快活地说。
高杉不可爱的时候比较多。他对混混们比对蟑螂还要缺乏耐心。那也是一些十来岁的男孩子们,三五成群地聚集在马路边,用琉球方言说着一些语气轻薄的话,看向高杉和桂的眼神带有鄙夷。高杉有时扔下自行车随意揪过一个就开始暴揍,揍到对方跪下求饶。其他混混都不敢上来帮忙,因为高杉凶悍起来真的很吓人,我宁愿得罪陆奥也不想跟他干架。桂就从来不动手,只是倚在自行车后座上饶有兴致地看着,直到混混被揍哭了他才会过去对高杉耳语几声,最后高杉勾起嘴角揉揉他的长头发,拉着他回家。
我让陆奥猜桂对高杉说的是什么,陆奥说你觉得呢,我说不大像“条子来了”这样的话,陆奥就笑话我,说当然不是了,大概是诸如“你这个凶样子真让我喜欢”之类的甜蜜言语吧。
天黑之后的高杉和桂是暴躁的野兽,日复一日疯狂地争执,又在雨水不息的深夜疯狂地交合。桂一定是害怕打扰我们休息,所以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呼叫。他们从来没有和我说起,但从他们争吵的内容来看,应该是跟我和陆奥相似的情形。家族容不得这禁忌的爱恋,只好抛弃了一切,从此只为心上人而活。
我明白他们的喜怒无常其实是离家出走的后遗症,他们大概也像我一样,在黑夜中隐隐牵挂起家中的弟妹,甚至是曾疾言厉色到让人生厌的父母亲。我不会对陆奥坦白这些,但我想她应该知道。她是那么冰雪聪明的一个人。
黎明之前,他们永远都能重修旧好。之后又是幸福美满的一天。
然而快乐时光特别短,老天爷是很善妒的,怎么能容忍凡人过得比他开心?1945年初,陆奥开始频繁地头痛发烧,我寻遍了岛上的医生,都说是小病小症,吃些感冒药就好了。可我害怕没有这么简单,因为特别在意她,所以无法停止地担心。看着她的脸色一天天苍白起来,我不知所措,但又无能无力。
三月份美军登陆岛上,学校里开始组织未成年的孩子们进行军事训练。冲绳突然变得剑拔弩张,四处弥漫的恐惧和不安叫人抓狂。陆奥问我会不会参战,我说我不。
我痛恨战争,也痛恨政【府。无尽的扩张欲望让我无法全心热爱我的国家,我也不能原谅它对中国和朝鲜的侵】略,我不能原谅人类想要保全自身从而荼毒他人的行径。珍珠岛事件之后谁都知道我们该吃苦头了,自作自受,我才不会用自己的性命替上层买单。
陆奥没有责备我贪生怕死,她反而放了心。她说真好,你要是没命了,我也不想活。
这是她第一次对我说这样推心置腹的情话,我突然就没出息地鼻子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