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再说话,只是用力攥住对方的手,好像松开五指的那一秒眼前的面孔就会烟消云散。
“跟死了又有什么两样。”曾也有人对我说过一样的话。那美丽的少女也是这样将我视作性命。我从军之前硬着心肠劝她嫁个别的好人家,她便是如此幽幽地说:“我嫁了别人,跟死了又有什么两样。”
但她没有阻拦我奔赴战场的步伐。仔细想来,她这一生也不曾对我说过半个“不”字。我离开村子的那一天,她只是站在桥头静静地看着,走出很远我回头看她,她仍是一动不动。那天天气阴霾,隔着重重的秋雾,我看不清她是怎样的神情。
我参军的第二年,她在家乡郁郁而死,从此总悟再没给过我一个好脸色。
此刻我看着高杉和桂年轻又忧愁的脸,再一次发自内心地诅咒世间所有的战争。
“你不要怕,我这么强大,完全可以保护你啊。”突然间桂小太郎欢快的声音打断了我混乱的思绪。
“造反了你,到底谁保护谁啊。”高杉蜷起食指和中指关节,在他脸上狠狠一掐。
“啦啦啦,我觉得我比较厉害。”
“你去死,你都嚣张成这样了还不是被我……”
他们越说越小声,最后只是耳语和轻笑。
到底是男孩子,情绪调整得可真快。不过也好,在战场上有个可靠的同伴总不是什么坏事,彼此照应,互相打气,活下去的机会可能也大些。
说起来这样深入骨髓的友情,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
啊咧?是友情没错吧?
第五章
1945.5 坂田银时
也只有多串这个笨蛋会以为高杉和假发之间腻腻歪歪的感情是“友情”。难怪每回河上一出现山崎就脸红得像猴屁股一样支支吾吾坐立不安时,他会认真讲出“山崎你不用憋得这么痛苦,屎还是要拉的”这样的蠢话。这家伙这么一板一眼,要是发现世界上还有男人对男人有感觉,一定会被颠覆到连蛋黄酱都不认识吧。
多串这个人真的很好笑,神经那么粗,还整天牛气冲天的不把我阿银放在眼里。如果说无趣的防守战中还有什么乐子可找,那绝对是气得他鼻子冒烟。我才不会告诉他,自从松平老头子把我们捆成一队之后,我做事的原则就是跟他对着干。不过这么做有时也会两败俱伤,比如我装作不小心把他的烟草全撞翻在水坑的当天,糖也全部人间蒸发了。打仗之余还要跟他斗智斗勇,真是挺辛苦的。每天晚上只要没有夜袭,阿银我都跟条死狗一样累瘫在散兵坑里,脑力和体力一起透支。多串也好不到哪去,经常倒头就睡,梦里被烟瘾折磨得直哼哼。后勤已经供给不上更多的烟草,毕竟入了五月连粮食都开始紧缺。
五月以来,一切都变得不同。
雨季的冲绳闷热潮湿,死人越来越多,起初还有平民负责掩埋,如今埋尸的动作已经渐渐赶不上士兵阵亡的速度。情况越来越糟,雨水和着泥土的腥气,再加上尸体的腐臭,时刻折磨着我们的嗅觉和神智。圆锥山和折钵山相继失守的消息传来,有人开始崩溃,年纪小些的在夜间抱着双膝不出声地哭泣,脾气暴躁些的开始没有任何预兆地嘶吼,甚至举起步枪对着美军阵营的方向一通扫射。
“你他【妈不要命了!”多串将一个情绪失控胡乱开枪的青年男人奋力掀倒,恼火得五官扭曲,“你不要命了别人还要命,这些小鬼还要命!”他愤怒地指着那些临时应征的冲绳少年,一张张小脸上满是错愕与惊恐。
他把那男人手中的步枪夺下来扔给我:“坂田,你把这东西看好,等他发疯发完了再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