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怒,像是困兽垂死前的挣扎,浴缸里的热水泼了一地,散发出浓浓的雾气。在争斗中,我的浑身上下也湿了个彻底,我当着他的面,把那本作曲簿扔进水中,它在一瞬间全被打湿,上面的黑色音符花了一片,再也看不清楚。

我也跳进了浴缸,我半强迫地坐在他身上,我几乎也泡进水里。他的头半枕着浴缸壁,亮色的头发湿透,乱七八糟地黏在他的额头。他终于不动了。他水色的眼睛盯着我,里面盛满了他所有的偏执与痛苦,显得美丽又绝望。

放弃吧。我轻声说。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你懂什么!

他大喊,他像是突然崩溃了。他坐在满是热水的浴缸里,我看到了他眼底的水汽。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哭,以前无论遇到什么,他都没有哭过,不论是多么高强度的练习,不公平的待遇,还是曾经以为是同伴之人的背叛,他一次都没有哭过。但这次,像是被什么东西终于点燃,他在看不清方向的水雾中,在这样丢人的情况下,在他最讨厌的人面前流下泪来。

你这种人,你这种——什么都不在乎,也压根没打算在乎的人,你又懂什么!?

他冲我大吼,他别过头去,他痛恨我看到他的眼泪。如果可以,我想他会杀了我。

中也,我确实不懂。我说。

我叹气。

他的手被我按着,我放开他。

我伸出手去,我抹掉他的泪。

他不愿意看我,我的手指扣住他的脸颊。

我靠近他。

我吻他。

满浴室都是水汽,在这个无比焦灼的盛夏,他的身体终于温暖起来。

那天我们上了床,他的身体逐渐变得滚烫。他全程没有再与我说话,他也确实,不需要和我再说什么了。我拉上了卧室所有的窗帘,在这个偌大的套间里,卧室成为了中原中也在痛苦之时最依赖的黑暗巢穴。

我亲吻他,抚摸他的鼻尖、耳廓和锁骨。满床满地都是散落的乐谱,湿的,半湿的,黑色墨迹晕开,上面画着大大小小的叉和线,易拉罐堆在房间的角落,像是一座无言的奇怪山丘。这个空间荒诞又迷人,像是后现代主义的艺术品。他报复般咬伤了我,我嘴角的血弄脏了他的床单。

第二天早上,我在晨光中醒来。我眨了眨眼睛,还不能习惯光亮。有人已经把窗帘拉开了,湿润的海风和空气涌进来。我的身子埋在枕头里,半闭着眼睛,看见中原中也坐在卧室的窗台上。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有点大,可能是我的,毕竟他的现在还在浴缸里泡着。我看见他转过头来,他的手上拿着一张纸,上面已经写满了,他的指尖夹着笔,像是夹着一根细长的烟。他看我,他的脸在逆光中不太清晰。